朱温攻陷邢州城,在河东已是传得满城风雨,李克用紧急召集幕僚商议对策。邢州城隶属昭义,毗邻河东,被朱温侵占后,对河东无疑构成极大的威胁,难怪李克用会如此惊慌。
“这个朱温是不是手痒了,不在汴州好好待着,竟敢侵犯邢州。此次声势浩大,剑指河东,眼看快要兵临城下了,众位爱卿有何对策?”李克用问道。
殿堂之下一片嘈杂,议论纷纷。
李存信出列道:“义父,朱温嚣张跋扈,敢贸然前来,定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我们定要消消他的锐气。”
李克用看了看李存信,说道:“存信,你可愿出征对付朱温,为义父解忧?”
李存信道:“效忠义父,孩儿义不容辞,只是有个人比孩儿更适合。”
“是谁?”
“十三弟。”
李克用狠狠地拍了下虎纹座椅上的把手,兴奋的道:“好,为父也正有此意,有存孝出马,本帅就放心了!”
见义父目光中带着莫大的期许,李存孝抱拳躬身道:“孩儿愿意为义父排忧解难,定把那朱温赶回汴州。”
“很好,不枉为父器重你。你下去后清点人马,率领五万兵马去邢州会会朱温,在仅州有十太保镇守,你们二人联手,一定要浇灭朱温老贼的威风。有你们两个左臂右膀在,朱温想打到这来,简直痴人说梦!”
李克用所说的十太保是李存贤,为人忠实严谨,担负镇守仅州之任。仅州地处河东的东南方,为其关卡要塞,朱温虽然占据了刑州,然而也只能止步于此,无力再向西北突进,皆因李克用手下能人异士良多,李存贤无疑是其中一位。
李存信见李克用心意已决,继续道:“义父,孩儿还有一个提议,不知是否妥当。”
“说!”
“虽说有十三弟亲自出征,但还是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朱温乃一代枭雄,手下猛将如云,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轻易犯我边界。如果我们与河中城的张乐天联手,南北夹击朱温,胜算就会多了几分。”
李克用沉吟半刻,道:“吾儿建议虽好,可是那张乐天就是一根筋,只听命于当今圣上。本帅多次劝其归降,都吃了闭门羹,你叫他如何肯与我们联手?”
“张乐天以前或许不会答应,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孩儿听闻陆凌萧是被张乐天一手带大的,两人情同父子。如果由陆凌萧游说,张乐天不会不答应的。”
李存孝一听陆凌萧被牵扯进来了,一下子就急了,“四哥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那朱温有什么好怕的,没有援军我照样把他杀退!”
李嗣源道:“十三弟固然神勇,但切勿轻敌,朱温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存勖也道:“大哥所言不差,此战关乎我河东之根本,不可犯险,还是稳妥为好。”
见几个义子争吵不休,李克用大声道:“够了,都给我静下来!”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李克用沉思片刻,又道:“存信说的没错,有张乐天援助,我们的确如虎添翼,胜券在握。只是以陆凌萧那犟脾气,能否听命于本帅还未可知。即便他真的服命于本帅,又如何确保他能说服张乐天?”
李存信道:“这个就请义父放心,当初解救河中城,全凭义父仗义,出兵相助,张乐天焉有不投桃报李之理?如今又有陆凌萧归附于义父,张乐天就算再顽固,也不得不从。”
李克用道:“上回封陆凌萧为十四太保,他便拒绝了,收他做义子,他也没答应,怎么就叫归附于本帅?”
李存信见李克用一步步跳进自己的圈套,心中暗喜,道:“义父也知这陆凌萧跟张乐天一样冥顽不灵,如果他不肯听命于义父,那就留不得,我们先把陆凌萧关押起来,作为人质,张乐天就不得不受我们支配……”
李存孝此刻已经怒火中烧,气急败坏道:“四哥为何用心如此歹毒,非要置陆凌萧于死地不可?朱温犯我河东,是他和我们之间的恩怨,用不着牵连别人。”
李嗣源向来以大局为重,很是顾念兄弟之情,劝道:“四弟,十三弟,大敌当前,你们千万别伤了和气。那陆凌萧只不过是个外人,怎么处置,由义父定夺。”
“就依存信所言,”李克用决然道,“只要陆凌萧肯效忠于本帅,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存孝,你与陆凌萧最是亲密,可要好好的劝导他。”
“可是义父……”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好好准备出征之事!”
李存孝回府后,径直来到陆凌萧住处,见着陆凌萧后,就急忙道:“萧弟,快收拾行李,夜间离开河东。”一想觉得欠妥,改口道:“不,即刻动身,越快越好!”
陆凌萧问道:“李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李存孝环顾四周,确保没被人监视,这才把实情说了出来,又提点道:“四哥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怕是容不得你。都怪李大哥心思不缜密,让你置身于险境。”
陆凌萧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小弟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四太保,从会面之初,他就对我没好脸色。”
“不是你得罪了他,”李存孝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这都怪劣兄,我与四哥素有嫌隙,本不应指望与他握手言和的。他三番两次与你为难,定是看你我交好,才迁怒于你。”
“噢,原来如此。”陆凌萧慢悠悠道,“结交了一个太保,又得罪了另一个太保,我这是赚了还是亏了?”
“陆小弟!”李存孝焦急的说道,“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赶紧想想办法,怎么逃出河东!”
“逃离这里?”陆凌萧假装疑惑,“为什么要逃走?小弟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才不要走呢!”
“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我四哥是不会放过你的,除了逃走,别无他法!”
见李大哥比自己还着急,陆凌萧心生暖意。是啊,李大哥处处为自己考虑,自己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只是现下无端的招惹出这么多是非,若在此时逃离河东,势必会牵连到他。
“不,还有别的办法,如果小弟跟随李大哥打败朱温,那是不是可以保住小弟一条命呢?”
李存孝怔了一下,没想到陆凌萧会说出这样的话,先前不是坚决不臣服于李克用吗?
陆凌萧似乎看出李存孝所想所虑,笑道:“我不是为了你义父,而是为了李大哥你。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危害大唐江山,李大哥叫小弟做什么都可以。”
李存孝又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之前劣兄思绪欠妥,才举荐你给义父。经过这些天,劣兄才发现这里不是你容身之所,将来有一天,李大哥要是不在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陆凌萧心觉奇怪,李存孝不像是爱开玩笑的人,怎么说到生离死别上去了?
李存孝神色凄然,继续道:“而且劣兄不希望你介入我义父和朱温的恩怨纠葛之中,万一哪天你投奔了朱温,李大哥也不会怪你的……”
倏忽间,陆凌萧感觉门外有异动,低声道:“隔墙有耳!”言毕,闪快的出了屋子,犹如离弦的飞箭。屋里的那扇门本是关着的,陆凌萧从开门到出屋,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屋外的游廊上果然有一位老者,此时正拿着扫帚。
陆凌萧问道:“福伯,你为何会在此,可看到有人从此经过?”
福伯是李存孝府里的管家,在府里待了七八年。只见福伯满脸堆笑道:“陆公子,老奴正准备打扫游廊,并未见过外人。”
李存孝这时也出了屋子,说道:“陆小弟,你是不是听错了?”
陆凌萧却是不理会,狐疑道:“在下留意过,府里一般是清晨卯时和午后申时才有人打扫。此刻不过是未时,怎么比平日里早了一个时辰?何况这种粗活,交给下人就可以了,福伯何必亲力亲为?”
李存孝听了这番说辞,亦是觉得奇怪,但福伯素来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呢?
福伯面不改色的道:“陆公子观察入微,老奴佩服。老奴也不过是个下人,干些粗活有什么打紧的?这天寒地冻的,院子里多了些落叶,老奴见不惯,就拿起了扫帚,权当是活动一下筋骨。”
陆凌萧颔首道:“原来如此,福伯身为管家,凡事亲力亲为,想必劈柴切菜也一力承担了罢!”
福伯不假思索的道:“陆公子说笑了,这些琐事倒不劳烦老奴。府里有厨娘,有劈柴烧饭的伙计……”
陆凌萧敛容,赫然道:“既然如此,那你的手指怎么流血了?是被何物所伤?”
福伯一惊,连忙低头看手,只见右手食指上溢出一片鲜红的血迹。福伯向来处事不惊,这时却有些慌张起来,解释道:“这个扫帚上有未修齐的竹签,老奴的手不慎被划到……”
李存孝走上前,连忙抓起福伯的手,揩了他手指头的血迹,看了一眼指头上的伤口,说道:“福伯,你在撒谎,你手指头的伤口分明是用牙齿咬破的!”
福伯将手抽回,倒退几步,恭声道:“老奴怎敢欺瞒将军。方才确是被竹签所伤,老奴不过是用嘴吸吮了几下伤口。一点皮外伤,不劳将军费心。”
李存孝厉声道:“暗室欺心,神目如电。福伯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会前言不对后语?刚才屋外偷听之人,究竟是不是你?快如实招来!”
福伯一笑,淡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莫不成将军因此小事而欲治老奴的罪?”
李存孝怒道:“老东西,敢用这种口气跟本将军说话,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被李存孝一顿训斥后,福伯身子缩成一团,犹自颤抖,陆凌萧于心不忍,和声道:“福伯,这些年来你对李大哥忠心可鉴,李大哥待你一家也不薄,你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福伯沧桑的双眼顿时暗淡下来,想起自己的妻儿,更觉凄然。
突然间,福伯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倒在了地上。陆凌萧和李存孝俱是一愣,连忙扶起倒在地上的福伯,福伯两眼发直,口溢鲜血,奄奄一息的道:“将、将军……老奴对不住你……”
李存孝凄声道:“福伯,你何苦如此?”
福伯惨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断断续续的道:“求将军……放过老奴一家老小……”说完微微闭上双眼,含笑而终。
李存孝命人将福伯抬下去安葬,对陆凌萧说道:“真没想到,府里的内奸竟是福伯!”
陆凌萧问道:“莫非李大哥早有察觉?”
李存孝颔首,“之前劣兄就心下奇怪,为何总是走漏消息,苦于不知何人所为。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这人就是福伯,看来真是外敌易攘,家贼难防!陆小弟,你必须立马离开河东,时间拖得愈长,对你越不利!”
陆凌萧担忧道:“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向你义父交代?”
“这个不用你担心,义父既然委任我讨伐朱温,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动怒。”
李嗣源府内。
“你说什么,陆凌萧想要逃走?”李存信听完细作的回报,既吃惊又气愤。
细作将一个纸团双手递上,半跪道:“属下接到福伯的传信,请大太保和四太保过目!”
李存信接过纸团,只见纸团被搓成一坨,里面包着一颗小石子,纸上写着歪歪斜斜的两个血字“陆逃”,其意显然,乃是“陆凌萧出逃”。这个纸团正是福伯在陆凌萧房外侧听到消息后,咬破手指,用鲜血写在了纸上,又用一颗小石子包裹住,搓成一团,在陆凌萧出屋前扔向墙外,被李存孝府外接应的细作捡了去。
李嗣源道:“福伯现在何处,传他过来质问。”
细作颤声道:“福伯……怕是暴露身份了……”
“什么?被他们发现了,没用的废物!”李存信一脚踢向跪在地上的细作,细作被踢出一丈余远。
“四弟先息怒。”李嗣源宽慰道,“近几个月来,福伯给我们传来不少消息,也算劳苦功高,本将军不会亏待他的家人,你先下去吧!”
细作领命,趋步后退离去。
李嗣源叹道:“看来你猜的没错,陆凌萧果真要逃走。”
李存信阴笑道:“只怕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嗣源疑问道:“四弟是想在他离开城门前,派人拿下他?”
李存信摇了摇头,“我们未必能拿下他,我们要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
李嗣源更是摸不着头脑,“四弟说笑了,他怎会心甘情愿留下?”
李存信在李嗣源耳边嘀咕几句,然后写了封信,叫道:“来人,把这封信亲手交给陆凌萧!”沉思片刻,觉得不对劲,疾言道:“大哥,我们得赶快封锁城门,我要亲手将这份信交给陆凌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