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公不知其中细节,懵然道:“咱家听说了,河中城大捷乃是张公子和赵公子奇袭敌方粮草,与十三太保前后夹击敌人,出奇制胜,怎么又扯上陆凌萧了?”
张悠苠正想辩解,却被陆凌萧止住。张乐天也觉得奇怪,但心想郭公公不过是个传旨之人,圣旨是皇上颁发的,再怎么辩解也是毫无用处,难不成求着皇上给些赏赐?
张乐天愧然道:“犬子无知鲁莽,还望郭公公海涵!”
郭公公笑道:“令郎耿直,咱家欣赏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跟他计较?”
又转向张悠苠,道:“张校尉,皇上很是器重你的才华,想召见你一面,不如今日跟着咱家进京面圣,你看如何?”郭公公反应十分敏捷,一下子从张公子改口为张校尉。
张悠苠正在生闷气,哪顾得上答复郭公公的话。
张乐天忙道:“犬子无名小辈,何足皇上和郭公公挂齿!”心中却在想:“苠儿不谙世事,更是不懂宦海利害,若是去了京城,指不定会得罪人。”
郭公公似乎有些赏识张悠苠,又或许是久经官场为人圆滑,脸上一直是慈眉善目,满面春风,“张将军莫要过谦,自古哪个英雄好汉不是从默默无闻到声名鹊起,最后名震天下,甚至永垂不朽的?”说完又贴在张乐天耳边低声道:“张公子固然有功,然而陛下更看重的是张将军两代忠烈,张将军可不要让陛下失望。此次机会不易,多少人挤破脑袋也难进京师朝堂。”
张乐天颔首道:“既是皇上下诏觐见,犬子自当遵旨。只是犬子年幼无知,不懂官途之道,今后还要多倚仗郭公公扶持。”
郭公公笑道:“这就请张将军放心,咱家能照应的,自当不遗余力。”
张乐天拱手道:“如此有劳了!郭公公一路颠簸劳累,何不在敝舍休憩几日,好让老夫为您接风洗尘?”
“张将军客气了,咱家还得回京复旨呢,不便在此耽搁太久。”
张乐天陪郭公公在大厅里闲谈着,张悠苠气冲冲的走到后院,一拳头打在一颗大树上。
“张大哥是在生谁的气呢?这棵树也真够倒霉的,招谁惹谁了?上回就被你一顿捶打脚踢,今日又遭此‘横祸’。”陆凌萧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一点也不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萧弟,”张悠苠怒气未消,“朝廷这是颁发的哪门子圣旨……”
不等张悠苠把话说完,陆凌萧赶紧用手掌捂住他的嘴巴,“嘘!张大哥,小声点,郭公公还在府上呢!”
“这个本公子也认可。河中城之战,陆凌萧的功劳明明最大,却毫无赏赐,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赵江皓也为陆凌萧打抱不平。
“赏不赏赐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我觉得有人在从中作祟,皇上未必弄清楚其中实情。”陆凌萧脸上变得严峻。
“你是说有人歪曲事实,混淆圣听?”张悠苠和赵江皓深感诧异,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陆凌萧点了点头,问道:“河中城之战,你们认为谁获益最大?”
“这还用问,当然是河中城百姓了!”赵江皓毫不犹豫的答道。
“战火纷纷,流离失所,谈何受益?”陆凌萧眼中满是凄然。
张悠苠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李克用?他巧妙地借我们之手牵制李继徽的兵力,然后让十三太保攻其不备,大获全胜。河中城之战,我爹这方损失惨重,李茂贞也损失了四五万兵马,而李克用却捡了头功,又博得美名,此番筹谋的确高明!”
“李克用?”赵江皓幡然醒悟道:“这么说来,当日十三太保借兵给我们,不会也是在利用我们罢?”
张悠苠和赵江皓说的不无道理,可是有一种信念刻在了陆凌萧心间——李存孝绝不是那种不讲道义、阴险狡诈之人。
张悠苠见陆凌萧不语,以为他不乐意了,“萧弟,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所言并非诛心之语。”
“我懂。”陆凌萧淡然一笑,“只是我相信李大哥,他这人最缺乏的就是城府,有些事情他未必知道。其实他只是李克用手中的一颗棋子,连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乐意效忠于他的义父。”
“乐意?天下竟还有这种人!”
陆凌萧望着赵江皓充满蔑视的眼神,解释道:“士为知己者死,李大哥恰恰是因为太过于重情重义,才会誓死效忠赏识并重用他的李克用。”
“萧弟,先不说这个了,这次我进京面圣后,一定要把河中城之战的原委告知皇上,到时也封你个将军校尉什么的。”张悠苠言语轻快,似乎胸有成竹。
陆凌萧哑然失笑:“张大哥的心意是好的,但想得太过简单。你试想一下,皇上是听你的还是李克用的?现如今李克用如日中天,他就是指鹿为马,皇上也不敢反驳!退一步来讲,就算皇上相信你所说的,那也不会因为这个得罪了李克用。”
“皇帝当真有这么糊涂?难道李克用能一手遮天不成?”张悠苠大为不解。
“陛下一方面依赖李克用牵制住朱温、李茂贞等人,不让他们一家独大,此乃制衡之术。而另一方面,又倚仗他的兵力除暴安民,稳固江山社稷。”
“我听爹说,李克用是沙陀族人,皇帝怎能信任这个外族人呢?”
陆凌萧微微摇头,“当今之世,又有哪个不怀有狼子野心,陛下又能信得过谁?伪忠总归强过叛逆。”
这几个月的江湖阅历,让陆凌萧增长了不少见识,议论起朝政来有声有色。
陆紫霖这时悄悄过来,用手拍在陆凌萧肩上,佯作严肃的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竟敢揣测圣意,妄议朝政,该当何罪?”
陆凌萧笑道:“那姐姐想给我们安个什么罪名?”
陆紫霖一本正经的道:“革职查办,发配边疆,永不录用!”
陆凌萧又是笑道:“他们两个刚升了官职,就被革职查办,那也太倒霉了,我倒是无所谓,无官一身轻。”
赵江皓忙道:“本公子倒是不稀罕当什么官,若是发配边疆有紫霖陪着,那也无憾了。”
陆紫霖红着脸道:“你这人说酸溜溜的话上瘾了罢,真是没羞没臊的。”
陆凌萧和张悠苠均是发笑,赵江皓反而得意的道:“大丈夫敢爱敢恨,有什么好羞涩的?”
陆凌萧暗瞥了张悠苠一眼,果见他神色不悦。
片刻过后,张悠苠打趣道:“萧弟,你可曾得罪过李克用?你未能封官受赏,定是他从中作梗。”
陆凌萧戏谑道:“也许是他看到我和他的宝贝义子走那么近,心生醋意,想拆散我们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陆凌萧心里很明白,尽管李克用明里一直扮作忠臣,然而并不想让大唐真正强大起来。所谓的忠君,只不过是一个打压对手、扩大自己势力的幌子。
半个时辰后,家仆给张悠苠收拾好了行装细软,张悠苠便随同郭公公进京面圣。赵江皓久别长安,甚是想念家中,再者长期寄人篱下,也不大方便,于是趁此机会回家探望。
“紫霖,跟我一起回长安吗?”一想到要与陆紫霖分开,赵江皓心里就有万分的不舍和难过。
“你这是什么话,就算陆姐姐去长安,也是跟随我。”张悠苠见不得赵江皓讨陆紫霖欢心的模样。
“跟随你?你是要紫霖到了京师后露宿街头?”
两人为了这点事争吵了起来,陆凌萧站在一旁就像看热闹一样,任由他们瞎折腾。
“行了,你们两个不要吵啦!”陆紫霖蛾眉倒蹙,凤眼圆睁,“我还没说要去长安呢!”
“那你去还是不去?”赵江皓满怀期许的追问道。
“不去!”
赵江皓好话几乎说遍了,陆紫霖也不改初衷。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看张大哥和赵公子挺有缘分的。这次一起回京,在路上闲得无聊就可以吵架拌嘴,倒也不会感到孤独寂寞。”陆凌萧左手拉着张悠苠,右手拉着赵江皓,将他们二人凑到一起。
赵江皓朝后退几步,扭头道:“本公子才不愿跟这个木头人在一起呢!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变得呆若木鸡,无情无味。”话虽说得很难听,但从赵江皓嘴里说出,竟听不出一丝恶意。
陆凌萧笑道:“如果赵公子真的这么讨厌张大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回长安?”
赵江皓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想出一个理由:“皇上不是也封了我官位嘛,本公子想回去给家人报个喜讯。我爹老是说我没出息,这回我要证明给他看,是他看错了我!”
“萧弟,不如你陪我一同进京吧?”张悠苠和陆凌萧很少分开过,一想到很长时间都不能再见面了,心里就茫然若失。
陆凌萧莞尔道:“我还是留在河中城比较好,如果我们都走了,张伯伯又是一个人了。”
“你说的没错,幸好有你们在。”张悠苠直视着陆凌萧,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又有许多的不舍。
“张大哥,家里有我姐姐操持,你安心上任便是。”
郭公公坐在官轿里等待多时,见张悠苠还没行动,就派人过来催促。
张悠苠跪拜父亲,磕了三个响头。父子相聚不过一个月有余,现在又要分离,其中的酸楚又岂是辞别时的三言两语可以说尽?
夕阳的余晖洒在高高的城墙上,张乐天驻足而立,花白的须发在秋风中飘扬。城墙下一顶官轿、几匹瘦马和一队侍卫徐徐离去,放眼望去,千里风光尽入眼帘,只是孩儿的背影却让他无比的伤感。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