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划破长空,形成一道劲风,张悠苠只觉后颈发凉,心下骇然:“难道要命丧于此,而且死无全尸?”
“咣铛!”
随着一阵刀剑碰撞之声,那把赤刀如同被冰冻,在半空中停住了,而刀刃离张悠苠的头颈不到半尺!张乐天不知何时出现,用剑挡住那致命一击,张悠苠也只是虚惊一场,并无大碍。
张悠苠心中大喜,叫道:“爹!”方才形势危急,张乐天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居然没有发觉。
“退到我身后!”张乐天疾言道。
那名校尉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愈加的愤懑,也不管眼前是何人,拿起赤刀就朝张乐天左劈右砍。
两人都是身手矫捷,但见刀光剑影,刀剑相碰发出的“砰砰”声响个不停。
校尉身形如虎,攻势凶猛,猛烈之姿犹如翻江倒海,浊浪排空。张乐天对剑法造诣颇深,手持长剑如灵蛇飞舞,身躯如鹰似鹤,灵巧多变,两人几乎不相上下。
五十招后,校尉仍没处于下风,张乐天暗自称奇,一名普通的官兵头儿竟有如此本领。
暗叹之余,张乐天使出一招绝技“剑雨流星”。这招绝技乃是张乐天汇聚了全身的内力,将其源源不断的顺着剑刃发出,形成一道道凌厉的剑气。这些剑气如斜风细雨,密不透风,却又是疾如流星、快如闪电,让人防不胜防。中剑气者,若是没有足够的内力与之抗衡,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一命呜呼。
那校尉只觉眼前有无数道晃眼的剑光,正齐刷刷的朝自己飞来。于是飞快的转动赤刀,格挡住迎面而来的剑气。虽是防守住了上身,下盘却露出了破绽,张乐天趁机飞跃至校尉跟前,身子一矮,右脚往前一扫,一个飞毛腿将校尉绊倒在地,随即用剑指向校尉,厉声道:“你们身为官兵,却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岂非狗仗人势、目无王法?”
见张乐天威严赫赫,校尉瞠目而视,思绪片刻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跪在地上,又惊又喜的道:“张将军,属下可算找到你了!”
张乐天略为一惊,俯首凝视着对方,为防止对方使诈,手里的长剑不敢松懈。
“张将军,属下洪嘉龙,您可还记得?”洪嘉龙双手撑在地上,头略微抬起,眼中却闪着光,难抑喜悦之情。
张乐天见对方诚心正意,不但知道自己的姓氏,还很了解自己的旧事,心下奇怪,细细追念,这才想了起来,连忙把校尉扶起,惊问道:“嘉龙,怎么是你?这一别十余载,老夫老眼昏花的,差点认不出来了。”
这时,一群官差从林子里赶了过来,将张乐天团团围住。
张悠苠被张乐天救下后,就与陆凌萧、陆紫霖躲在一棵古槐树后方隐藏观战,此时见冲出这么多的官兵,都担忧不已。
好在陆紫霖带来了一筒箭,有了箭的张悠苠犹如长出锋牙利爪的猛虎,只见他拉弓搭箭,立马瞄准了一名官兵。
“张大哥,慢着!”陆凌萧低声道,“我看张伯伯和那个带头的官差似乎有些交情,咱们暂且静观其变,先不急着出手!”
张悠苠微微颔首,松了弓弦,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只待对方轻举妄动就毫不客气。
“退下!”洪嘉龙厉声喝道,“你们还不拜见张老将军!”
官差们顿时云里雾里,相互对看,似乎想从其他人眼里找出答案。但洪嘉龙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于是一齐后退了几步,放下手中的兵器,朝张乐天半跪,大声道:“参见张老将军!”
然而更惊呆的是张悠苠三人,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张乐天还有这等身份。
这事得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张乐天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当朝以田令孜为首的宦官集团一心想拉拢他,但张乐天性情忠烈,耻于与宦官为伍,并多次向唐僖宗进谏,要求剪除宦官势力。无奈僖宗过于宠信田令孜,荒唐到视之如父的境地,不但不听从张乐天的忠告,反而听信小人谗言,收回张乐天的兵权,还将其贬为庶民。
张乐天虽然对朝廷忠心不二,但满腔热血无处撒,深感报国无门,然又不屑于与各路节度使为伍,甚至对其深恶痛绝,遂归隐山田,居住在无忧林的一个山坳里,张乐天取名为“遁世居”。
而洪嘉龙当年是张乐天麾下一名普通的士卒,曾跟随张乐天上阵杀敌,因英勇彪悍,受到张乐天的器重和提拔。
洪嘉龙愧然道:“张老将军,适才属下多有冒犯,还望老将军恕罪。”
“你们都起来吧!唉,老夫早就被贬为庶人,没有一官半职,你就不要再这样称呼老夫了。”
此时张悠苠等人已从槐树方向走了过来,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张乐天,眼神里尽是膜拜。
“嘉龙,你们为何要追杀苠儿?”张乐天朝张悠苠望去。
洪嘉龙暗觉不妙,微微颤道:“张……老先生,这位少年是您的……”
“犬子张悠苠,不知他有何得罪之处?”
洪嘉龙惊恐失色,又跪了下来,“小少爷无罪,是属下罪该万死,请张老先生重重责罚!”
洪嘉龙一直都感激张乐天的栽培之情,提携之恩,即使时隔多年,也还是对他毕恭毕敬,但天意弄人,方才差点杀了他的亲子,心中自然万分羞愧,又甚是惶恐。
张乐天转向张悠苠,道:“苠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悠苠将情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说道:“孩儿为了保命,伤了一些官差,请父亲处置孩儿。”
张乐天往四周一扫,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官兵,身上都受了箭伤,但都没有伤及要害之处。而洪嘉龙跪在地上,愣是低头不语。
张乐天微微叹口气,问道:“嘉龙,你们为何上山擒人?官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洪嘉龙不敢隐瞒,答道:“刺史大人攻打潭州,久攻不克,因兵力不足,所以命属下抓壮丁充军。”
“你说的刺史大人可是衡州刺史周岳?”
“正是。”
“原来如此。”张乐天暗道:“难怪这些天在城里探查时,城里很不平常。”顿了顿,继续问道:“衡、潭二州皆归朝廷管辖,周岳攻打潭州,是私自行动,还是受朝廷旨意奉命行事?”
“这个……”洪嘉龙欲言又止,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透露什么。
虽然洪嘉龙没有正面回应,张乐天却是心如明镜,若周岳是奉朝廷之命,洪嘉龙岂会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大唐自安史之乱,国祚日渐衰退,后虽有宣宗勤政恪己,大治天下,然懿宗、僖宗二帝,骄奢淫逸,怠慢朝政,又宠信宦官,故而朝廷日趋腐败,民声怨载,随之威严渐失。时值乱世,各大割据势力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为扩张地盘、争夺利益,时常拼个你死我活,
“嘉龙,老夫可否拜托你一件事?”张乐天转而说道。
洪嘉龙急言:“老先生请讲!”
“既是征兵,岂能强迫于人?以后不可再抓老百姓去充军了。”
“可是……”洪嘉龙感到左右为难,如果抓不到足够数量的人去充军,实在难以交差。
“你们这样胡乱抓人,简直成何体统?老百姓昼怯夜忧,犹如惊弓之鸟,不得安宁,周岳就是这么做父母官的?再者,你强行让他们充军,他们必定心怀不满,如果士兵不与将领齐心协力,如何能打胜仗?官府得不到老百姓的拥戴,天下如何能长治久安?”
张乐天这几句慷慨激昂的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虽当着众多官兵的面训斥了他们的首领,却义正言辞,有情有理。
洪嘉龙低头不语,似是陷入沉思。
当年,洪嘉龙只是张乐天麾下一名普通的步兵。出身低微的他,要想出人头地可并非易事。幸而张乐天慧眼识珠,唯才是用,很是赏识洪嘉龙的英勇善战,不断的提拔他,直至让他做到副将的位置。但好景不长,张乐天被贬为庶民后,洪嘉龙受到了牵连,也被免去了官职。后来,洪嘉龙为了生计,投靠了周岳,十多年才升迁至校尉。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周岳底下当差的这些年,洪嘉龙做过不少倚势欺人、专横跋扈的事。也难怪,若是不能讨得周岳欢心,自己的官位随时都可能被他人顶替。人在一个位置待久了,兴许会变得麻木,忘了初心,变成一个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看到洪嘉龙已有惭愧之意,张乐天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被周岳所逼迫,才干出这等荒谬之事。就算你去劝谏,周岳也未必会听你的,看来老夫得亲自出马了。”
洪嘉龙惊喜交加,张乐天曾经叱咤辉煌,是位统军打仗的名将。如果能得到他的协助,那攻克潭州胜算自然大了许多。但看着张乐天满头的银发,又是惭愧不安,喟然道:“老先生雪中送炭,属下自是感激万分!只是老先生这把年纪,还要为属下费心,属下当真无以为报!”
“唉,也不全是为了你,这天下苍生,能救一个是一个!”张乐天仰头望向天际,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老夫若是助周岳一臂之力,你们是否不再强征民丁了?”
洪嘉龙猛地颔首,欣然道:“老先生若是肯出山相助,属下定能说服周大人中止强征民兵。”
张乐天略感欣慰,迈开脚步,朝林子里走去。此时已是晌午,烈日当头,热流涌动,但林子阴密,倒也异常凉爽。
洪嘉龙在后跟着,迫不及待的说道:“老先生,属下这就带您去拜会周大人。”
“不急,你先把那些抓到的壮丁给放了。”
洪嘉龙领命,命手下将抓到的人松绑。
那些壮丁被放了后,对张乐天感恩戴德,千恩万谢,这才匆匆离去。
杜甫有诗云: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此诗虽已流传百余年,但征民夫充军已是屡见不鲜,尤其是在战乱时,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