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刺史府。
吹竽奏乐之音弥漫整个大厅,一群美姬衣着华丽,妩媚妖娆,正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大厅两旁坐着十余人,其中大多是富贵人家子弟,每人前面摆放了一张长案,案桌上摆满酒水和果子。大厅正面上斜坐着一人,虽已喝得酩酊大醉,但仍举着酒杯,时不时的与两旁的宾客对饮。
这时,洪嘉龙走了进来,挥手叫停乐手和舞姬,在堂前躬身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正是周岳,只见他摆摆手,不耐烦的道:“真是……扫兴,没看到……没看到本官在招待贵宾吗?……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又指着乐手和舞姬,醉晕晕的道:“你们……继续,继续……”说着说着就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洪嘉龙焦急叫道:“大人,大人……”
周岳没被叫醒,洪嘉龙却被管家请了出去。
洪嘉龙颓废的走了出去,见张乐天在门外等候着,心怀歉意道:“周大人正与人商议要事,不便见客,明日再引荐老先生。”
张乐天客气道:“无妨,无妨。”
“属下多年未见老先生,心中十分挂念,还请老先生光临寒舍,让属下略尽地主之谊。”洪嘉龙十分诚恳的说道。
张乐天哈哈大笑,“那是自然。老夫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也是欢喜得紧。今晚要与你喝个痛快,你可不要舍不得你珍藏的美酒。”
洪嘉龙一向严肃的脸这时也露出了笑容,伸手迎道:“老先生,请!”
翌日,周岳召洪嘉龙前来,询问招募兵马一事,洪嘉龙答道:“已新招四万余士兵……”
周岳皱了皱眉,拍着案板呵斥道:“混账!你是不是把本官的命令当做耳边风了?本官当初命你在一个月内征招十万民兵,而你倒好,一半任务都没完成!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是逼是抢也要凑足这个数!”
“大人请息怒,属下举荐一人,得此人者,胜过十万兵马!”
“谁?”
“前镇西大将军,张乐天。”
周岳紧锁眉头,摇了摇头,狐疑道:“怎么没听说过此人,他当真有如此神通?嘉龙,你可不要糊弄本官!”
“属下不敢妄言,此人用兵如神,属下曾在其账下当差,多受其教诲……”
“他在何处?”
“就在府外候着。”
“那还不快把他请过来见本官,快去!”
“遵命!”
周岳在屋内来回的踱步,心中暗自惊喜,之前攻打潭州城接连失利,正是因为缺少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若是此人真的像洪嘉龙说的那么神通广大,真是天助我也!
“回大人,张老先生带到。”
周岳见洪嘉龙带来了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心里凉了半截,睥睨道:“你说的张乐天就是他?”
张乐天莞尔一笑,拱手道:“草民见过周大人。”
“听说你以前是镇西大将军,可有此事?”周岳神情甚是傲慢。
“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周岳以为张乐天任职期间犯下什么过错,所以才被免职,又见他如此年迈,心中不悦,故对他既不行礼,也不赐座。洪嘉龙在一旁焦急得不行,疾言道:“大人和老先生请坐,属下给二位斟茶。”
张乐天也不客气,坐下来就慢慢的品茶。
“张老先生可有什么攻克潭州的良策?”虽然对张乐天很失望,但周岳还是想问一问,就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张乐天也不急着回答,只是徐徐道:“潭衡二州为近邻,一南一北,如果能与潭州刺史闵勖化敌为友,双方唇齿相依,岂不是两全其美?”
“本官是叫你来替本官排忧解难的,不是让你来当说客的!”周岳怒气冲冲,手拍案桌,嘴巴都快气歪了。
见周岳暴跳如雷,张乐天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草民既然答应相助大人,就决不食言,只是大人要答应属下三个条件方可成事。”
周岳怒气渐消,沉吟片刻,问道:“哪三个?”
“一是士兵交由草民训练,二是善待百姓,不再抓民丁充军,三是开垦荒地,兴办屯田。”
周岳满腹狐疑的看着张乐天,问道:“这三条做到了,就能打败闵勖?”
“大人信不过草民?”张乐天喝了口茶,继续道:“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广。潭州不受朝廷节制,闵勖碌碌无为,也没有多少盟军,要拿下它并非难事,只是战事一来,又得牺牲多少无辜性命!”说到这里,张乐天轻轻地叹了口气。
“只要先生能助我攻克潭州,这三件事我都依你。”周岳见张乐天胸有成竹,渐渐的转忧为喜,说话也客气了许多,“还请张老先生择日随我出征。”
张乐天沉吟半刻,道:“时机未到,现在还不能出兵。”
“为何?”
“缺少攻打潭州城的借口。”
“借口?”周岳嘴角轻启,神情毅然,捏紧拳头道:“如果能够攻克潭州,整个钦化军尽入我手。”
瞧着周岳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张乐天微微摇头,道:“闵勖穷兵黩武,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且不听从朝廷调遣,其不轨之心日益昭显,已有背叛朝廷之意。再过些时日,其不臣之心必会日益暴露。如果我们能以此为借口,以仁义之师伐之,已是胜了三成。”
周岳拍手叫好:“老先生所言极是,我们就以这个为借口,潭州城里那些心中还装着大唐的将士和百姓,估计都会心寒了吧,哈哈!”
张乐天见周岳前倨后恭,一副奸诈嘴脸,甚是厌恶,但又心想:“如果不帮助这厮,遭殃的百姓会更多。周岳虽阴险狡诈,却没有闵勖的违逆之心。”当即道:“大人莫急,需再等上几个月。”
“又是为何?”
张乐天郑重道:“老夫从洪校尉那里打听到一些情况,之前大人多次出兵,战果颇微,一是因为急于求成,准备不足,未能定下克敌方略;二是士兵疏于训练,战斗力偏低;三是官民交恶,军民心意不齐,百姓对官府多有不满,那些强征的民兵又怎会诚心诚意的效忠大人。如果大人能施恩于苍生,激励将士,树威立名,那么拿下潭州城自是指日可待。”
周岳思量半晌,权衡利弊,最终缓缓道:“一切依从先生所言。”
周岳新招募的四万余士兵,大多是被逼无奈才来充军的,军纪涣散,士气不足,张乐天训练起来颇为费力。
这些新卒里,有些是未到参军年纪的童子,有些是行动不便的老者,张乐天将他们遣散回家后,余者竟不足三万。
张乐天想出一个法子,命人在街市张榜上贴了榜文:“及冠男子,凡参军者,每人奖赏良田一亩,银锭五两,战后可解甲归田,休养生息。”
虽然张乐天已经说服周岳执行此条例,但衡州百姓素来被剥削过重,官府已威严尽失。张乐天又下令:“官差不可欺压百姓,不可妄取百姓一物,若有违令者,依军法处置!”
是日,恰逢几个官差在酒楼闹事,酒足饭饱之余,不仅不付账,还暴打了酒楼的店小二和掌柜一顿。张乐天先是赔偿酒楼的损失,然后将这些闹事的官差抓了起来,每人重打***板,并游街示众。
一时之间,百姓欢呼雀跃,那些躲起来的纷纷露面,该经商的经商,该耕耘的耕耘,迁往衡州的民众也日益增多。城里渐渐恢复往日的生机与繁荣,亦有不少男丁主动参军,其中包括在无忧林抢张悠苠猎物的三名大汉。
半年过后,秋分已至,金风送爽。张乐天见天时地利人和俱全,遂向周岳请缨出征潭州。周岳巴不得这一天到来,想都不想就准了。
张乐天率领的七万雄师,士马精强,一路所向披靡,闵勖大军节节败退。闵勖眼看大势将去,请求淮西大将黄皓援助,潭州城这才得以守住。
眼看就要到手的肥肉滑手溜走了,周岳十分气愤,找张乐天商议对策。
张乐天沉声道:“大人不必惊慌,闵勖竟敢请黄皓来助战,看来是已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周岳疑惑道:“老先生此言何意?”
“这黄皓乃黄巢的侄儿,亦是狡诈之徒,他肯相助闵勖,定是对潭州有所企图。”
“那又如何?”
见周岳还不明白,张乐天心想周岳果真是平庸之辈,继续道:“闵勖请黄皓来相助,无异于请狼入室,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将其击败。”
“老先生有何计谋良策?”
“过几日我们退回衡州。”
“退兵?”周岳越发的疑惑不解,“我们出师未果,又非山穷水尽,就这么退兵了?”
张乐天道:“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言,至于缘由,到时再告知大人。”
周岳虽不知张乐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依计行事。
自从黄皓来到潭州城后,每次与黄皓对战,张乐天都佯装战败。又过了些时日,张乐天就撤军,准备退回衡州城。
黄皓见张乐天连连败退,并且已撤军回去,以为对方没有气魄,不堪一击,更加的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又见潭州虎踞龙盘,物产丰富,是个留守的好去处,遂心生歹意,将闵勖杀害,独自占领了潭州。
张乐天听探子来报,黄皓袭杀了闵勖,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命军队返回潭州。
周岳不解,问道:“为何现在折回潭州?”
张乐天道:“先前不可进攻潭州城,是因为闵勖与黄皓联军,如果强攻硬碰,必定损失惨重。如今黄皓狼子野心,杀了闵勖,正是我们讨伐他的好时机。”
“可是现在黄皓不是守着潭州城吗?跟之前有何区别?”
张乐天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我们若是强攻,闵勖与黄皓迫于形势,只好团结对抗我们。之后我军佯败撤军,消除了对他们的威胁,他二人就会心生间隙,产生内讧。而现今黄皓杀了闵勖,已失了人心,那些效忠闵勖岂会放过他?如今潭州城内必定内乱,我们可攻其不备、趁火打劫。”
周岳越听越高兴,拍手叫道:“妙哉,妙哉!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本官得先生辅佐,积功兴业指日可待!”
张乐天倒是颇为从容淡定,继续道:“黄皓树敌众多,我们只需派人到潭州城内,秘密与闵勖旧部取得联系,跟他们言明利害关系,与他们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歼灭黄皓。”
“但闵勖的旧部未必会与我们联合,先生有何妙计?”
张乐天反问道:“大人认为闵勖的旧部现下处境如何?黄皓又会有什么样的举措?”
周岳歪着脑袋思量片刻,道:“黄皓定会排除异己,将那些碍事的对手清理掉,闵勖的旧部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张乐天点了点头:“黄皓如果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安抚民众,拉拢人心。可惜其暴戾恣睢,又目中无人,断然不会这样做。现下潭州城内人人自危,诚惶诚恐。再则,闵勖的旧部仇视黄皓犹胜过我们,如果大人承诺日后善待他们,相信他们是不会不与我们合作的。”
周岳此时已经完全信任张乐天,使劲颔首道:“一切全凭先生定夺。”
果不其然,张乐天的部队到达潭州城外后,那些对黄皓心怀不满的人杀死城门的守卫,打开城门,迎接张乐天的部队入城。黄皓惊慌不已,仓促逃脱,但还是被抓住,最后被斩首。
经此一役,周岳势力膨胀,先后占领潭、衡、永、邵、道、郴、连七州,自称武安军节度使。张乐天也看清了周岳的面目,无意辅佐于他,于是称病告老还乡。
张乐天再次回到遁世居,白日里带着张悠苠和陆凌萧外出打猎,闲暇之余,就教他们诗书礼仪和兵法韬略,以及陪他们练剑。而未出阁的陆紫霖时常独自织麻采桑,以供家需,日子倒是过得清闲自在。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平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