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陆凌萧和张悠苠又像往常一样,换上敌军士兵的行头,溜进了敌营。之前都是夜里混进军营的,这次却是在大白天,不免有些忸怩作态。但片刻过后,两人神色自若,模仿起其他士兵走姿行止,也有模像样的。
“嘿,张大,王第八的,还能见到你们,好极了!”
陆凌萧和张悠苠闻声,俱是一惊,转过头,只见一名士兵笑眯眯的迎了上来。那名士兵姓陈,与张大和王第八在募兵时相识,平日里来往不多,却很合得来。
陈士兵凑上前来,继续道:“这些天你们躲哪去了?近日战事频繁,昨天不知有多少弟兄死在城墙下,兄弟着实替你们担心呐!还甭说,你们真是福大命大。”
陆凌萧瞬间明了,但又不知自己戴的人皮面具,是张大的还是王第八的,于是含糊道:“托老哥的福泽,小弟好得很。”
陈士兵端详着陆凌萧二人,摇头道:“不对,你们不是张大和王第八的,声音不像,他们也没你们这么高大。”
陆凌萧一惊,这要是被人识破,再大喊一声,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但要是大白天就将其灭口,总归不大好,何况这是在军营,稍有动静,必会惊动他人。
陆凌萧满脸堆笑的道:“老哥,你瞎琢磨什么呢!在战场上兄弟照应你的次数还少么,你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等仗打完了,兄弟请你喝酒吃肉,去逛怡红院,快活几天。”
陆凌萧瞎说一通,却是正中那人下怀。陈士兵暗道:“他怎知在战场上经常照应我?看来是我多心了,人有点变化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陈士兵疑虑顿失,爽朗道:“张大,你可要说话算数,就冲你那顿酒饭,哥们也盼着快些打完仗。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唠了。”
陈士兵走远后,陆凌萧忍不住笑出声来,朝张悠苠揶揄道:“王第八的,你的七个兄长去哪了?”
张悠苠亦是忍俊不禁,假装生气道:“你才是王第八,哪有人会取这种名字的?”
两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火头营,只见十几个火头军正在忙忙碌碌的干着活。有的添柴烧饭,有的洗盘切菜,旁边有十几个鼎大的锅,几名火头军拿着木棍轮流在大锅里搅动。锅里冒着热气,里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杂菜,而且是汤多菜少。
也难怪,军营里这么多人,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谁还管饭菜的口味如何。陆凌萧慢慢的走了过来,用鼻子使劲的嗅了嗅,啧啧赞道:“好香的饭菜,各位火头大哥的手艺当真了得!”
每个火头军都是忙得稀里哗啦的,谁也没有空搭理陆凌萧。因为他们很清楚,若是饭菜没有准时做好,就会受到将士们的责骂,甚至被他们出手殴打。在军营里,火头军的地位着实卑微。
但有一名火头军心有疑虑,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小兵,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凌萧用手摸了摸肚子,盯着那些食物看,嘴里嚼着,蠕动嘴唇,装成饥肠辘辘的模样,嘻笑着道:“小弟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响,一时嘴馋,才过来闻闻饭香解解馋。”
那火头军笑道:“嗯,原来是只馋猫啊!饭还没做好,回去等着吧。”于是侧过身,继续干活。
眼看这些人爱答不理的,陆凌萧剑眉一展,计上心头,道:“都说火头军的地位是军营里最下等的,但依小弟看,谁也没有你们的功劳大。若没有你们,我们早就饿死了,还打什么仗?”
火头军平日里被人欺负惯了,这时听陆凌萧说出公道话,心里美滋滋的,有几名火头军开始与陆凌萧搭讪。
陆凌萧投其所好,又将他们的功绩大加赞美一番,最后甚至唠起了家常。
陆凌萧道:“大家参军作战,风餐露宿的,哪个不是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可怜我家里的老母亲……没人照顾,呜呜——”最后竟然用手背在眼睛上轻抹,低声抽泣起来。
张悠苠心中暗笑:“萧弟耍起戏来,还真是惟妙惟肖。我若是其他人,怕是也被他蒙蔽了。”
这些话正好说到其他人的心口去了,火头军们受陆凌萧感染,不禁恻然,似乎也在想念故土和亲人。
但火头军的头儿脾气大得很,训道:“你们是不是闲得发慌,还不快点干活去!”其他人只得从命。
又对陆凌萧道:“你瞎转悠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被上头知道你在这里蛊惑人心,是要军法处置的!”
陆凌萧暗道:“此人倒是明白人,看来得另想法子。”于是悍然道:“你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火头军头儿,竟敢摆这么大的威风!我要去向我们将军告密,说你们偷藏军粮,违反军纪!”
不单是火头军头领,在场的所有火头军都是又怒又气,有人指责道:“你个臭小子,胡说八道,凭什么说我们偷藏军粮?”
也有人反驳道:“军粮都是有人专门运送过来的,还有账本在,我们怎么可能弄虚作假?”
陆凌萧心中暗喜:“不过是一个激将法,竟然可以套出这么多有用的话。”
陆凌萧继续道:“那为何我们营里的兄弟没吃饱过一顿饭?如果不是你们私藏了军粮,难道你敢说是军营里的粮食不够?”
陆凌萧故意咄咄逼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张悠苠也跟着附和。
一名火头军赶紧“嘘”的一声,压低声音对陆凌萧道:“你不想活啦,这种扰乱军心的话也能乱说么?要是军粮不够,那还不得减灶,咱们的粮草多着呢!”
火头军头领干咳一声,对那名火头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住嘴。
为避免引起火头军的怀疑,张悠苠灵机一动,对陆凌萧道:“昨日午饭时,左营有几名小兵到了我们军营,抢走了不少饭菜。左营仗着他们人高马大,常欺压我们!”
“哦,原来如此!”陆凌萧心领神会,歉然道:“各位火头大哥,这样说来是我误会你们了,实在是惭愧得紧。”随即又哭丧着脸,“小弟家白屋寒门,连粥都没得喝的,俺娘就把我送来参军,希望我在军营里能吃得饱穿得暖,吃成个大胖子回家。”惹得火头军哄堂大笑。
“你们好大胆子,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嘻嘻哈哈的,成何体统!”
一道尖锐而铿锵有力的声音,突如其来,所有火头军都吓得连连跪下。
陆凌萧和张悠苠也跟着跪下,陆凌萧心中叫苦不迭:“不好,这下子麻烦大了。忽悠这些虾兵蟹将还可以,遇到棘手点的,可不就露馅了。”
火头军头儿解释道:“夏将军,小的们纵有十个脑袋也不敢玩忽职守。只是方才有两个小兵嘴馋,来这里寻些吃的,一会儿问东问西,一会儿又胡言乱语,怎么也打发不走,这才……”说着用手指着陆凌萧和张悠苠。
“你还敢顶嘴狡辩,犯了错不知悔改,还推卸罪责,来人,将他拉下去鞭笞二十!”
夏将军的一番严厉训斥,吓得火头军们战战兢兢,眼睁睁地看着火头军头儿被人押了下去,谁也不敢求情。
夏将军朝着其他火头军,训斥道:“你们听好了,这次姑且绕过你们,若有再犯,加倍处罚!”
火头军们哆哆嗦嗦地道:“多谢……夏将军手下留情!”
你道夏将军为何至此,只因军营里饭菜口味极差,难以下箸。一怒之下,就来火头军营里看个究竟,不想恰巧碰到陆凌萧与火头军们谈声说笑,心中怒火难填,便撒在了火头军头儿身上。也怪那头儿倒霉,本是恪守本分之人,却受了这无妄之灾!
夏将军转过身,走到陆凌萧和张悠苠的跟前,问道:“你是哪个营的,报上名来!”
陆凌萧低着头答道:“属下名叫张大,中军十二营,我旁边的叫王第八。”
夏将军听到这名字差点笑出声来,但咬住了嘴唇,不至失态,片刻过后,又厉声道:“你们两个,把头抬起来!”
陆凌萧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道:“这可好了,此人甚是精明,我虽戴着人皮面具,却终究有破绽,怕是要被识破了。”
陆凌萧一时之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于是只得顺从,把头微微抬了起来。
“再抬高点!怎的像个小姑娘一样,还害臊了!”夏将军拿剑鞘抵住陆凌萧的喉咙,又将他的下巴往上挑,直到陆凌萧的头向上仰起。
两人四目相对,陆凌萧不觉一惊,暗想道:“这夏将军五官好生精致,身材瘦削匀称,竟像个姑娘家一样秀气。若是把人中两旁的胡子剃去,再将那身铠甲脱去,换上女儿装,外形岂不是与女子无异?”
夏将军连忙把脸转向一边,抬起右脚踹在陆凌萧身上,骂道:“好狗才,你看什么看?”
夏将军的那一脚踢来,陆凌萧本可以闪开,或者用内力将其反击。但这样一来,夏将军必定恼羞成怒,到时就不光是赏赐一脚,而是要挨鞭子的,故而不躲不避,任其发泄。不过陆凌萧素来心细,这一脚的姿势和力度,却让陆凌萧对夏将军起了疑心。
陆凌萧苦笑道:“属下也不想,是将军你让我看的。”
夏将军怒道:“好狗才,还敢顶嘴?”
陆凌萧左手撑地,站起身来,猛地向后退两步,用手指向夏将军身后,大声惊叫:“你身后……后面有条蛇!”
夏将军“啊”的一声尖叫,手脚慌张的向前蹦跳了几步,却是姿态轻盈,连忙道:“蛇在哪,快、快赶走它!”头却不敢往身后看。
火头军和夏将军的随行士兵在地上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陆凌萧所指的蛇,夏将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夏将军一把抽出长剑,指向陆凌萧,怒气冲冲的道:“你这狗才,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戏弄本将军!”
陆凌萧哑然一笑,心道:“夏将军说这话时,故意提高嗓音,声音跟男人一样高亢粗犷,实则露出了很多破绽。方才在惊慌之中,由于天性使然,来不及刻意掩饰,她的叫声和动作,与女子无异。”
陆凌萧用手指慢慢的将剑刃拨开,靠近夏将军的耳根轻声道:“军中窝藏女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