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掌门像是松了口气,再不提小小,只和舒葵说些这几年的趣事,看起来心情甚好。
两人一直聊到黄昏时分,谢医师来,才告一段落。
“掌门,您尚未痊愈,还是躺下休息为好。”谢医师想替霍掌门诊脉。
“不忙。”霍掌门按下他的手,“你先替我把霍罡他们四个都叫来。”
谢医师略感奇怪,但还是依言照做。
待所有人到齐,霍掌门一时没有说话,而是将他们挨个看了一遍。
“爹,你还是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霍罡总觉得有些不安。
霍掌门“嗯”一声,从枕头边拿出一样东西。
“爹,你……”霍罡认得这是元徽门的掌门玉佩。
就在这一瞬间,舒葵的眼睛和耳朵失去了作用,直过了许久,才听到满耳的哭泣声。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荒野,旁边,元徽门的所有人都在,素服缟冠,悲悲切切。
正前方不远处,用木柴堆了个长方形,中间似乎躺着什么人。
师父死了,师父是被小小害死的。
舒葵脑中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一遍遍地重复,越来越响,扰得她头痛欲裂,视线一片模糊,难以名状的痛苦和仇恨犹如涨潮般一浪高过一浪。
她转身,不顾霍罡和其他人的呼唤,跳上马,疾驰而去。
到了那幢房子里,小小照旧在角落坐着,手拿张纸,出神地看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舒葵快步过去,抓住她的领口,将她举起,往地上一丢。
小小身子骨很弱,就这么一下,已疼得眼冒金星,却是一声不吭。
“你给我的是什么药?”舒葵哑着嗓子问道。
“解药啊。”小小捡起落下的纸,继续看。
“是解药吗?为什么我师父……我师父……”舒葵哽咽,说不下去了。
“霍掌门怎么了?”小小这才注意到舒葵身披重孝,“死了吗?”
舒葵不答,眼泪汩汩而下。
“啊,那这解药不行啊……”小小叨念着,将那张纸揉成一团。
“你到底什么意思?”舒葵咬牙切齿道。
小小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毒药的药方丢了,我可能记错了一味药。”
舒葵闻言一阵头晕,想也不想地就给了她一耳光。
小小的半边脸立刻肿起老高,嘴角边淌下血来,可她像不怕疼似的,看起来十分淡定,一点都不心虚:“你欠我的那第二样东西就不要了。不过,你大可不必在我这里狠三狠四的,我并没有保证过我能治好他。”
这话更激得舒葵气血上涌,手中出现的火球越来越大:“好,你没保证过,那我也没保证过……”
说到一半,她一个激灵,突然记起之前和霍掌门之间的对话。
小小平静地看着她:“怎么了?想杀我就快点动手,不想杀就该干嘛干嘛去,反正无论如何,你的师父都回不来。”
是的,无论如何,师父回不来了。
想到这,舒葵悲痛欲绝。
小小不再理她,回到座位上,喃喃地道:“可惜,那毒暂时是无解了。”
舒葵跌跌撞撞地出了大门,骑上马,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断自问,为什么当初没有杀了小小,如果能狠下心,就没有后来的毒药,师父也就不会死。
这一刻,被悔恨扼住咽喉的她,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想因为一时的心软,害师父丢了性命,如此罪过,与欺师灭祖何异?
父亲的横死,母亲的尸变,自己所受的毒打和侮辱,所有被深埋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如今,连疼她,给了她新生的师父都没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舒葵泪眼婆娑的,催着马往城郊的山上走。
马通人性,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速度极慢,还别别扭扭地走走停停。
舒葵索性下来步行,到了一处悬崖。
她看着脚底的万丈深渊,感到清凉的风一阵阵拂过脸颊。
就在这时,悬崖之下忽然射出万道金光,舒葵猝不及防,顿时暴盲。
她捂着刺痛的双眼,不自觉地退后几步,不想,竟撞到了什么人身上。
“喂,上次那一架你耍诈,这次,我们再比过。”这年轻的声音,居然是凌玖川。
“殿下,上次是你赢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不敢再比。”舒葵听到自己淡淡地说。
“不行。”凌玖川不依不饶的,“就算上次是我赢了,这次也还要再比。”
舒葵放下双手,眼前霍地一亮——这里,分明是昊苍宫的花园。
她还隐隐有些头疼,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前一刻还在圣泽国内,下一刻,会来到这里?
“快,动手吧。”身边的凌玖川已摆好架势。
看他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舒葵意识到,现在应该是拜入元徽门之前。
难道,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让时光倒流,让她得以挽回一切?可是,又是为什么,霍掌门的脸在脑海中是模糊一片,好像从未见过?只有刚才的悲痛,丝丝缕缕的,兀自盘旋不去。
“快啊。”凌玖川不耐烦了。
舒葵无意打斗,站在原地不动。
“我可要出手了。”凌玖川大声道。
“我不会还手的。”舒葵回了一句。
“我真的要出手了。”凌玖川的手掌在空中划个半圆。
舒葵暗自叹息,看向旁边。
见自己完全被无视,原本只是装装样子的凌玖川恼了,掌缘带着一道劲风,往舒葵肩头斩落。
舒葵闪身躲过,绕到凌玖川身后,打算回房间去。
凌玖川哪里肯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殿下,我真不是对手,你就给我留点面子,让我走吧。”舒葵很是无奈。
“不行。”凌玖川还是这两个字。
“那是不是比过之后,我就可以走了?”舒葵问。
“不许故意输给我,要尽全力。”凌玖川下巴微扬,“我知道你有多大本事,别想蒙混过关。”
舒葵说声“是”,手腕一转便反拿住了凌玖川的手腕。
接着,她招来一阵风,借着风势,将凌玖川送出一段距离,最后,稳稳地落到地上。
“多谢王子殿下相让。”舒葵略微躬身行过礼,走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过短短几秒之内,凌玖川还没回过味,只觉得手指间柔软光滑,不知怎么的就拿捏不牢,反被擒住,随后又腾云驾雾般,飘出老远。
“喂,喂,不准走,我还没准备好,再来,再来。”直到舒葵的背影消失不见,呆愣着的凌玖川才猛地清醒,追了上去。
舒葵不理会跟在后面的大呼小叫,一路来到自己房间,想关门,却被伸进门缝的一只脚给阻止了。
“我输了,我打不过你,你有完没完?”饶是脾气再好,被这么纠缠,舒葵也光火了。
“没完。”凌玖川挤进房间,“除非你认认真真地再跟我打一次。”
“你作为一个王子,怎么出尔反尔?”舒葵直把他往外推,“我没有故意输给你,也尽全力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因为你又耍诈,我还没准备好。”凌玖川强词夺理。
“那下次再比行不行?”舒葵的力气没凌玖川大,推他不动,“启禀王子殿下,民女累了,民女想休息,行不行?”
“不行,累死也得给我撑着。”凌玖川是完完全全的不讲理了,“我们让父王做裁判,他说开始才能开始,还有,不许用迷惑心智的法术,只准靠真实实力。”
语毕,再次拉起舒葵。
舒葵可以挣脱,但想到自己寄人篱下,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太不给主人面子,于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被拖着重回花园。
不想这次,才到那里,凌玖川的手还没放开,就看到个侍从慌里慌张地边跑边叫:“殿下,不好了,娄宿受伤了!”
凌玖川立时变了脸色,再不管舒葵,赶紧往外急奔。
娄宿是凌玖川最喜爱的猎犬——一只肩高一米多的墨耳金爪獒。
初见时,娄宿对舒葵很是友善,尾巴摇着摇着,就变成了个四五岁的呆萌小男孩。
舒葵见他可爱,时不时会带着些吃的去看看,几次下来,他们也成了朋友。
如今,听说娄宿受伤,舒葵和凌玖川一样着急,尾随着两人,来到王宫前的广场。
娄宿以人形坐在地上,光着身子,一条腿上密密麻麻地扎着许多细而短的小刺,仿佛仙人柱一般。
“怎么回事?”凌玖川到他面前,蹲下身。
“是大坏猪。”娄宿抽抽搭搭的,苦着一张脸。
“你是不是又偷溜出去玩了?”凌玖川看着满腿的刺,有些不知所措。
娄宿点点头,哭得更伤心了。
“殿下,是矢猪的刺。”侍从在旁提醒。
“拔吧,总不见得留着。”凌玖川拍拍娄宿的脑袋。
“拔不得,殿下。”侍从连连摇手,“矢猪刺上尽是倒钩,拔出一根就能带出一片皮肉,这么多,一根根拔下来,娄宿这条腿就废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凌玖川也知道,可是,他又想不出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