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竟然一早就知道,那您为何不帮浩儿讨回公道?又为何不能知会臣妾一声?”余香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怕此番交谈的内容会被殿外的宫侍们听见,可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心底里的震惊与委屈。
如果刘骜能够早一点告诉她这一切,那她何苦今日将身子献给刘康?纵然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可到底那是不爱之人,即使她再水性杨花,也不会愿意跟每一个人苟且余生。
不管她的内心有多么强悍,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女儿家,谁会愿意随意委身给一个男子,更何况这男子是她心中的仇敌?
刘骜心中疑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他竟然看不懂余香的眼神。
他早就知道这一切真相不好吗?他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又如何做得到好好的保护她?
为什么此刻余香的声音是颤抖的,难道她得知了他已然清楚这些真相,竟会如此震惊吗?
“朕虽然知道达公公心中偏袒于二弟,但此前从未多想过。天宁,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自幼朕跟二弟便同为达公公带大,朝夕相处多年,且一直以来达公公对朕十分尊敬,朕便未曾察觉出什么异常。直至你入宫以后,这储宫内许多消息便时常流露出去,往往事情才发生,殿外便有人已经找到了应对的方法。当时朕便得知,朕的身边必定是有他人的眼线在,可很多次朕都在寻找这个人,却总也找不到。”刘骜也端坐起来,认真地为余香讲述心中念头。
他一直都在努力逃避这些事情,不想要去面对。他很怕一旦察觉出真相,他会发现原来自己一无所有。
母后此前疼爱他是一种目的,皇弟此前尊敬他则是隐藏的野心,甚至就连陪伴、侍奉了他十几年的达公公竟然也是别有用心,那些昔日的效忠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全他的把柄,将他狠狠从皇位上拽下来。
他恐惧着这一天的降临,所以明明知道那么多线索都指向了这个答案,他还是尽可能的去避免。
其实不需余香对他多讲什么,当初他已经察觉到了达公公的异样之处,所以才会出现先皇寿宴前,那整整七日的分别。
他是为了让达公公放松警惕,不要将他欲娶余香为正妃的事情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以免为余香招来祸事。
是,他知道刘康的野心,很久以前便知道了。
可当初刘骜是理解刘康这份野心的,同为皇子,刘康自幼又比自己聪慧几分,想要权利也并非不可理解,但他没想过刘康的野心里面竟然牵连着无数条性命,浩儿的,父皇的,余香的。
不可置否,这些性命里,一定也包含他的。
或早或晚,在需要之际,刘康一定也会义无反顾的要了他的命。
但即使如此,刘骜也还是没有对刘康赶尽杀绝。
甚至在先帝驾崩的时候,刘康明明已经表现出了自己对皇位的欲望,他对自己登基为帝一事百般阻挠,直至自己揭露了余香兴国之女的身份,方才有所罢休。
可他还是没有怪罪刘康,还为他封王封爵,许他王府大宅,准他自由出入宫内。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刘康是他的弟弟啊。
是那个小时候一直围在他身边,愿意陪伴他,将所有得到的好玩意都先送给他的弟弟啊。
这手足之情怎么忘?这相伴之意怎么忘?即使今日刘康做过一些错事,可到底是他的亲弟弟,只要一点时间,也许刘康就能够认识到错误,并有所收敛呢?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没办法再失去刘康。
这帝王之位又冷又孤独,时常身处此位如坐针毡,若是再少了亲人的陪伴,他还如何熬得下去?
为何要称呼手足为“血肉至亲”?因为“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分不开。这情分也是如此,割不断。
“总而言之,天宁,朕知道这一切。虽然不清楚你是如何知道的,但你对待浩儿的一番挂念之心朕明白。浩儿的天花之病是否因达公公而起,此事还需再议。但是你放心,浩儿是朕的亲骨肉,他曾经遭受过多少痛苦,朕的心便遭受过多少痛苦,这痛只多不少。但是依旧是那句话,在未曾找到证据以前,朕不会动达公公分毫。你也需理解理解朕的处境,着实为难。”刘骜握住余香的手,眼神真诚,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只有余香。
他能够信任的人,想要守护的人,便也只有余香。
余香抿着嘴唇听完了刘骜的这番话,心中大声质疑道:刘浩的死怎么会是全因达公公而起?达公公哪里敢谋害当朝龙嗣?这件事明明是因为刘康而起,是他想要让刘骜断子绝孙,然后顺水推舟继承刘骜的皇位啊。
刚才明明说的那么好听,什么若真是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大事,便要选择相信她。现在看来,岂不都是一句空话?这可是刘浩的死因,刘康可是刘浩的杀人凶手,难道刘骜真的就看得下去,忍得下去?
在这一瞬之间,余香忽然觉得刘骜定然是有什么把柄被刘康握在手里,他畏惧于刘康,正如自己一样。
明知道刘康是指使达公公杀害浩儿的凶手却不拘禁;明知道刘康对着皇位虎视眈眈,长久下去对汉王朝的江山社稷会造成很大威胁却还是不去控制,便也只有这样方能够解释得通。
身为皇上却也有把柄怕被人知道吗?这么看来,李康当真并非是一般人,竟然让他的皇兄也畏惧他成这个样子。
那倒还不如直接将皇位让与刘康,免得平白牺牲了这些无辜人的性命。
“臣妾知道了,时辰不早,陛下睡吧。明日待太阳再度升起时,臣妾便会忘掉今天晚上的这番话,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可好?”余香在心中说了千百句对刘骜的埋怨,可话到嘴边却依旧是一句委曲求全。
她已经演了这么久的戏,不过是为了保全性命。为了这事儿较真,多少划不来。
既然刘骜不想替她做主,那她便待明日自己去解决这一切。
浩儿的仇本也没打算让刘骜来报,那是她欠浩儿的恩情,就该自己来偿还。
当初通过乐子的事情她便已经了解了刘骜的性格,所以这次的结果,她心里也有准备。
虽然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刘骜真的会如他那动人的情话一样向着自己,信任自己,帮助她一起去惩戒伤害了浩儿的那些人。
杀人偿命,实乃天经地义之事,那些要了刘浩性命的人,就该死。
她并没有等来刘骜的答案,只得静静躺下,留给刘骜一个背影,将身子蜷缩着,闭上双眼。
刘骜叹息一声,将被子帮余香盖好,然后也躺了下来,睡了过去。
无论今天发生什么,明天还是要来,日头还是要照常升起,人们还是要醒来。
大清早,趁着刘骜尚且没醒的时候,余香便睁开了眼睛。
坦白讲,这一夜她并未睡实,每隔几个钟头她便要睁开眼睛瞧瞧天是不是要亮了。
昨晚上她冒然闯入宣室殿本就不对,若是今日曹伟能再将此事传出去,她怕是又要犯了大罪过。
所以,只得趁着刘骜还在熟睡时,瞧瞧下床离开。
她回过身望了一眼刘骜的睡颜,脑海中想起昨晚他在耳边的叹息声,忍不住低头在他的眼眸上轻轻吻了一下。
刘骜的睫毛动了动,却到底没有睁开眼睛,却忽然懒洋洋的从口中道出一句,“娘子别走。”
这称呼刘骜到底对别人叫过没有?这事儿余香不清楚,但她却明明白白的记得,刘骜曾经这样唤过自己。
转身之间泪水便要落下来,整理好衣裳走到门口时,便见到达公公侯在那儿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达公公行了个礼,神色如常。
很显然,他不曾察觉到余香心中对他的敌意。
“起了吧,一会皇上该上朝了,本宫这便先回去了。”余香扔下这句话,匆匆离开了宣室殿,趁着无人瞧看,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又是一日,谁知道这天下今日要变成什么模样?
回到立政殿,一眼便瞧见杨凌蹲在门口,眼眶上一圈黑色。
“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余香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杨凌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委屈之意,“娘娘昨儿个彻夜不归,也不知道跟奴才说一声,奴才担心得一夜没睡。”很显然,杨凌不曾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实乃大逆不道。
余香也没介意,只当他跟阿梦、朵儿一般是关心自己,所以随口道:“没有大事,昨夜留宿在宣室殿了。”
宣室殿?杨凌心里“咯噔”一下。昨日晌午皇后娘娘方才伺候过定陶王,晚上又去给皇上侍寝了吗?
糟蹋人也没有这般糟蹋的,这么好的人儿,怎么都不知道心疼?
第一次杨凌痛恨自己的身世不够高贵,如若他也是王孙贵族,定要将皇后娘娘抢回来,好好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