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祭子用的幻术烫得嗷嗷直叫的神族第一侍卫路易斯,此时此刻正面色安详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沐浴月光。
对于维临走前向他叮嘱的“给祭子和影一点时间,让他们独处”这句话,他其实是有些迟疑的。
他自小跟在穹上月影的身边,也是看到过不少被自家殿下的美貌欺骗、而不管不顾扑上来的女人,清纯可人者有之,妖冶妩媚者有之,高贵冷艳者有之……总之,殿下身边从来都是不缺这形形色色的女人的。
但是,他的这位被称为“半神族”的殿下啊,容颜有多绝美性格就有多冷漠……但是即使如此,也阻止不了那些前赴后继扑上来的女人。
最初,祭子在路易斯的眼里,也不过只是这些女人中的一个,仗着自己习得了【司魂】之术可以帮到殿下,便与殿下离得近了些……不过也只是多了些能吸引人的手段罢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明眼人都该发现了——殿下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夜城祭子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众所周知,这个女孩生得甜美又妩媚,性子娇气且任性,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跋扈得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里……然而,她却独独喜欢黏着殿下,一双狡黠且灵动的墨瞳永远都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样的打算。
而他也见证着,对于祭子的纠缠,自己家的殿下从最初的厌恶和冷漠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甚至会很自然地与祭子做一些亲昵的动作,就连看她的眼神中都带了一点宠溺……不仅如此,时间长了,路易斯竟然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没有最初那么讨厌这个女孩了,甚至……也是有一点欣赏她天真烂漫的作风。
夜城祭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
尽管如此,作为敬职敬业的神族侍卫,路易斯对祭子仍有一丝疑惑。刚好那样巧,她在花渊遇见寻找主神神力的他们,又恰好身负神力,会【司魂】这样的法术可以帮他们提出神力。而且,这丫头行事是那样的不着调,却在遇见他们的事情时又亲力亲为,不惜伤了自己……这实在是让人怀疑她是否有别的目的。
可最让路易斯惊诧的是维的态度。
这位来自于阿布拉达家族的殿下似乎格外地想要让祭子亲近穹上月影。
路易斯叹了一口气,挠了挠自己一头凌乱的头发,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静静地守在一边,让殿下们自己做出选择。
月色柔和皎洁,天地都仿佛沉浸在这一片通透澄明的光芒中,让人格外想要闭上眼睡个好觉。
然而,还不等路易斯舒服地闭上眼,屋内的一声巨响便让他原地跳了起来。
“穹上月影,你真的以为……我没有心吗?”
在听到这样哀伤的一句话时,路易斯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了许多,因为——祭子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是有些自嘲和冷漠?
路易斯正诧异着,突然一道耀眼的紫色光芒在皎洁的月色里一闪而过,毫不留恋地,最后消失在远方黑沉沉的夜色中。
路易斯认出,那是祭子……
“祭子!”
随即,穹上月影也打开门冲了出来,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乌云密布似的阴霾,眼神更是阴沉得可怕,让想要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路易斯把这句问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穹上月影的眸子陷在一片漆黑的郁色之中。
“她……走了?”
路易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穹上月影沉默了下来,他安静地站在原地,视线望向祭子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这是头一次——在路易斯的眼里,一个人站在庭院之中的穹上月影的背影……竟然是这样的落寞。
穹上月影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到自家殿下脸上的任何表情。在这样的月光下,他看到穹上月影挺得笔直的脊背僵硬了许久,却依然坚定地挺着,就像是一个……
“倔强的孩子。”
维的声音被夜风吹来,听上去格外的空灵寂寥。
路易斯看了看穹上月影的背影,无奈道:“阿布拉达殿下……”
维会意,点了点头,于是路易斯默默地离开了庭院。
穹上月影就像是变成了这皎洁月光下的一座美丽的雕塑,一动也不动,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倔强,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得到什么,可是最后的结果却适得其反……然而这样的穹上月影在维的眼里,却是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维陪着他静静地在月光下站了一会儿。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她是没有心的。”
半晌,穹上月影的声音才幽幽地响起。那声音里,有疑惑,有不舍,有后悔……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我知道,影。”
维无奈地笑笑,“然而祭子……她并不知道。”
穹上月影紫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莫名的挣扎,仿佛有无数的情绪正在他的眼中翻滚纠缠,叫嚣着寻找一个出口。与之相反的是,那皎洁如同月光一般的银色长发却无比安静地垂在他的身后,掩盖住了那因失落而显得分外寂寞的背影。
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祭子会完成好这件事的。”
穹上月影定定地看向维,“为什么?”
维却难得露出了这样严肃的表情,他静静地打量着穹上月影的表情,然后缓慢而清晰地问道:“影,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整整一个晚上,穹上月影的耳边都不断回荡着维的声音。
为什么呢?为什么维会这样笃定地说,这个向来执拗任性的女孩一定会完成他给她的任务呢?她刚才明明露出了那样受伤的表情,还用了从未对他用过的讥讽的语气和他说话,最后……甚至还不告而别。
有一股陌生的、烦躁的气息不声不响地涌上心头。穹上月影不耐地闭上双眼,仿佛想要逃避什么事实一样。
安德烈前几天才为祭子受了伤,听她刚才说话的语气,难得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对此有了感激之情。再加上她这样不顾一切、任意妄为的性格,很有可能会放弃他们之前的计划或者从中作梗,甚至有可能反过来去帮助安德烈……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维那清亮又悠远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他的脑海。
不……祭子不会这样做的。
正如维反问的那样……他想,他应该知道原因的。
穹上月影慢慢睁开那双曾经让祭子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紫色双眸。
是谁曾说过,先爱的人,总是会卑微进尘土。
每一次她出现在他眼前,都毫不避讳地向他投来那惊艳和爱慕的眼光,甚至没有一点女孩子的矜持,就这么口无遮拦地大胆表达自己的感情,像是恨不得剖开一颗真心,双手奉上,告诉他:“你看,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呀。”
他一直知道,她从来都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厉害的小猫,拥有锋利的爪子,眯起眼睛时会有无数心计从她的那颗藏得很深的玲珑心中转过。可是每一次她来到他的身边,却又总会乖巧地收好自己的爪子,用那种讨好的表情细细地打探着自己。
无论自己摆出多么冰冷的表情,说出多么刻薄的话语,她始终不甚在乎,反而一直用一种无赖的样子围绕着他打转,用接近蛮横的姿态强行介入他的生活。
而他……竟然也在默默地习惯着这种介入。
习惯真的很可怕。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乐,她的音容笑貌,她撒娇时脸颊边的那个深深梨涡,她委屈时暗自咬着嘴唇低声嘟囔的小动作……
她正在拼命地融入他的生命里。
而他对她,从最初的怀疑到现在的放纵,一点一滴的时光凝聚成岁月的洪流,悄然从他们身后呼啸而过。
他开始习惯于她爱慕的眼光,习惯于她微微讨好的笑容,习惯于……她以这样一种不管不顾的姿态为了这场本不该有她的旅行拼命。
她一次次地受伤,一次次地露出疲惫的神态,一次次地用那种失落又受伤的表情看向他。而他,却在那股岁月的洪流的冲击下,向自己的习惯妥协,渐渐地开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心态面对她所付出的一切。
就像维说的那样,祭子尽管是带着那样失望的心情离开的,却依然会完成她需要做的事情。他也明白,维这样是在逼迫他,逼迫他去理解祭子付出的感情,逼迫他去承认一些以前他从来不敢正视的东西。
他想起祭子临走前曾用那种自嘲却又哀伤的语调对他说:
“穹上月影,你真的以为……我没有心吗?”
一瞬间,那颗冰封已久的心脏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疼痛。
这种感觉,仿佛是荒凉冬日里,一棵被压抑了太久而蜷缩起来的嫩苗,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之后,终于有一天从冰冷贫瘠的土地之中钻了出来。
那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