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康思索片刻,到人群里绕了一圈,然后他吩咐道:“她,她还有她,我们带回京去。”
然后,他对豫州副将薛勇道:“薛副将,昨夜豫州兵马一番厮杀,甚为辛苦。这里剩下的女人和寨中财物,全都赏给你和手下的弟兄了。记住,临走前要做的干净。”
“谢大人赏赐。属下知道该怎么办!”
高康点点头,和吴明仁一起带领锦衣卫先行离开了。
高康走后,军士们立刻一片欢腾。他们砸开了寨中的宝库,把所有值钱的东西竞相塞进自己的口袋。院中的妇人们,则被兵丁拖到一旁,肆意凌辱。
黄昏时分,豫州兵马撤走了。他们严格执行了高康的旨意,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在把青云寨中的所有的财物劫掠一空后,临行前,又把寨中的房屋付之一炬。
易信、曾玉燕在京城内一家客栈中住了下来。
一旦刘瑾被刺身死,必定震动整个京城。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切如故,京城中毫无半点异动。
到了第十天,他们再也坐不住了。易信让曾玉燕在客栈等候,他悄悄来到皇宫附近打探消息。
他跟上一辆运送宫中废物的马车,从赶车的小太监口中,证实了令他最为担心的事情。
天边雷声滚滚,地上刮起了狂风。扬起的沙尘,使天空昏黄一片,浑浊不堪,恰如这污秽而浑浊的世间。
蚕豆般大小的雨点纷纷落下,开始时稀稀落落,渐渐地汇成一片,似乎在荡涤着这世间诸多的罪恶。
易信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客栈的。
曾玉燕看到他的样子,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
“大师兄他是不是已经……”
易信哽咽难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扑倒在易信的怀里,泣不成声。
“师兄,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们别再想报仇的事情了!”
易信像木雕般一动不动。
“师父把我许配给你,你也答应过大师兄,今生今世要好好照顾我。你都忘了么?”
易信半晌才艰难地道:“好,师妹,我们这就走。我遵从师父遗命,从此和你隐居深山,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离开了京城,疾驰数百里,来到青州境内。他们在一处深山密林间搭建了一间草舍,置办了些日常应用之物,结庐而居。
易信还买来了两套鲜艳的大红婚服,头冠和几根红色蜡烛。
在简陋的草舍里,易信在供桌上摆好了曾弘夫妇和陆敬之的灵位,以及一些果品,又点燃了红烛。
曾玉燕两眼噙泪,慢慢给自己化好妆,带上凤冠,再用一块红绸布盖了脸。
嫁给易信,是她求之不得的。对易信,她早就倾心不已了。让她一直很懊恼的是,易信却总觉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觊觎她这千金之躯,虽然也对她存有爱慕之心,平时和她相处时却泾渭分明,恪守礼法,从不越雷池一步。要不是师父的临终遗言,恐怕易信还是会对她礼敬有加,保持距离。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出嫁的情形。那应该是父母在堂前高坐,宾客盈门,同时鞭炮齐鸣,师兄弟们嬉笑打闹,一片欢声笑语的热闹场面。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真个嫁人时,场面竟是如此的清冷。
易信牵着曾玉燕的手来到供桌前。
“先拜天地。”易信轻声说。
对着门外的天空,他们缓缓弓下了身子。
“再拜父母。”
他们转过身,再次对曾弘夫妇的灵位进行叩拜。
“师父在上,”易信哽咽道:“易信自幼孤苦,是流落街头的孤儿,没有师父便没有易信,师父的养育教诲之恩,易信没齿不敢忘。师父对易信的恩情早已胜似父母亲情,今天是小徒迎娶娇妻的大好日子,请师父受易信一拜!”说罢易信对陆敬之的灵位下跪叩首,热泪打湿了面前的地面。
“师父在上,”曾玉燕接着说,“我与师兄早已心意想通,彼此仰慕。多谢师父成全我们,把师兄送到玉燕面前。”
“爹、娘,师兄他品性淳良、持重踏实,乃是世间难得的好儿郎。女儿如今得嫁如意郎君,终身有靠,你们可以安心了。”说罢再次给父母和陆敬之的灵位叩首。
“玉燕!”易信扶着曾玉燕的身子,使她和自己相对而立。
“师兄,但愿你我日后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携手到老!”
“嗯!”
他们各自弯下腰,给对方行了礼。
拜完堂之后,易信轻轻牵着曾玉燕的手,慢慢来到床前。
虽然历尽劫难,不管怎么说,毕竟嫁给了如意郎君。曾玉燕心里泛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甜蜜。
一场细雨过后,天空湛蓝清澈,空气里带着野花的芬芳,令人精神分外舒爽。
曾玉燕提着竹篮,在山林间采集了许多野果,以及借着雨势刚刚冒出地面的新鲜蘑菇。她把竹篮放在小河岸边,用河水淘洗采到的东西。
“师妹!”易信快步来到她身旁,“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师兄,我们才两个时辰没见,你就……,急成这样啊?”说罢曾玉燕羞郝地转过脸去。
“对呀,”易信调皮地说,“娶了你这么好的新娘子,就算一个时辰不在我身边,也让我放心不下啊!”
他扶着曾玉燕在小河边的圆石上坐下。
“师妹,我刚刚在我们房子旁边不远处,开垦出一片田地,种上了些时鲜的蔬菜瓜果。再过些时候,等蔬菜成熟了,你就不必每天上山找吃的这么辛苦了。”
“你本是朝廷大员家的千金之躯,娇贵无比,现今让你每天操持家务,洗衣做饭,实在是难为你了。”
“师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曾玉燕一脸严肃地说,“能跟你在这青山绿水间长相厮守,我只觉得生活甜美无比,又怎么会觉得苦?”
“现今早已没有什么官家小姐了,我做了你的妻子,自当尽到作为人妻的本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陪你共度余生。”
“咦,你刚刚说生儿育女?”易信再次略带调侃地说,“你打算给我生几个呢?哦对了,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如果生的是女儿,”曾玉燕认真想了想说,“就叫念秋吧,以此纪念我们现在这段难忘的日子。”
“那如果生的是儿子,就叫远峰吧。”易信看着远处连绵无尽的群山说。
两个人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对方,许久相对无言。
“师妹,这些天你瘦了,也憔悴了。你等等。”易信到不远处折了一根树枝,然后来到河边,看到游弋在卵石间的鱼群,纵身跳了过去。树枝末端贯穿了其中最大的一条鱼的身体,然后触在河底的岩石上。易信借力一撑,身体轻巧地落在河床对岸。
“师兄这是要给我熬鱼汤补身么?”
“是啊。补好身体,才好生儿育女呀!”
“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还取笑人家,不理你了。”
……
在这片青山绿水间,他们过起了平静的日子。白天,曾玉燕就提着用藤蔓编成的篮子,进到山间去采些蘑菇,摘些野果;易信则到溪边捉些鱼虾,或猎些野味。两个人的生活,静谧而温馨,充满柔情蜜意,似乎过去的种种仇杀纷争,都是上个轮回的事。与他们再无瓜葛。
这样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
这天,易信结束了一天忙碌,天色刚黑,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渐渐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发现自己置身于战场之中。
他看到陆敬之、师兄弟们、程寨主、蒋寨主、吕开元夫妇等人正带领着无数英雄好汉,和锦衣卫拼命搏杀。他正想上前助他们一臂之力,红夷大炮响了。众好汉顿时血肉横飞,死伤枕籍。一德飞奔过来,挥舞着宝刀,把陆敬之和两位师弟拦腰逐一砍杀。
易信悲痛欲绝,拔出宝剑,杀了过去。但还没跑到跟前,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他重重地跌在地上,宝剑脱手而出。
就在他的面前,众位英雄好汉,纷纷倒在锦衣卫的刀下。继而传来刘瑾那得意的阴测测的笑声。
易信腾地坐起身,头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惊恐,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额头上滚落。
曾玉燕被惊醒了。她掏出手帕,拭去易信头上的汗珠,轻声劝他好好休息。
但易信哪里还睡得着。
第二天一早,易信对曾玉燕道:“师妹。有些话,现在不得不对你说个明白了。”
曾玉燕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双手顿时僵住了。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能彻底忘记过去,一心一意和你长相厮守,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现在,我发现,我真的做不到。”
“昨天夜里,我梦见师父和师兄弟们了。他们浑身是血,惨死的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就怕是这样的梦境,以后还会再见到百遍千遍。我不想背负着愧疚和屈辱苟且偷生下去,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噩梦之中!”
“我要为他们报仇!我要铲除刘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