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眼前紧闭的宫门,见只身一人向背而立在她面前,似是喃喃自语,但是声音极其的低沉,她步步靠近,轻轻的唤了一声:“王爷?”。
江孝珩猛然转身,脸上露着惊异之神望向季子棠,他无法判断季子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否听见了什么,又会不会因此发觉什么,忍不住的拼命乱想,心底里的疑问声无休无止。
季子棠隐约的听见了声音,从开始的不确定,到江孝珩转身时,她默默的注视着他,虽说她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是那呢喃的声音,分明是从这个院子里发出来的,她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江孝珩一时间心乱如麻,隐忍了这么久,连她也一道欺瞒,现在险些被戳穿,心底里坳着一股劲,三扯五拽的让他很难受,紧闭双眼,恨不得一咬牙一跺脚便和她坦白一切,正当自己内心已经做足了准备,想要开口解释时。
只见季子棠跨了一步到他跟前,从袖子里掏出锦帕:“这天热的竟然出了这么多的汗”。
顺流而下的哪里是汗珠,分明是江孝珩落下的眼泪,他知道季子棠这是再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顺应着她,抹去了眼角的“汗滴”,却再也未开口提及刚刚的情急之乱。
季子棠微露着几分喜色,尤为欢喜的和他说道:“你可还记得,当日我在这里昏倒的事情?”想想就觉得可笑,季子棠边说话便指着门前的几节台阶。
江孝珩从未忘记,就是在这里,这个女子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暖,在冬日寒天里,不顾自己受寒帮着他揉搓双手,也正是在这里,他决定宠爱她一生,这一生爱她呵护她,成了他必不可少的责任。
“当日若不是你给我红枣吃,怎能惹我起疹子”说话间,眼中却早已流下眼泪:“想不到一转眼我就在宫里待了两年之久,时间过得真快”。
过往的两年时间,也是江孝珩最为舒心的日子,有她伴着,像是一份寄托,更是一种依偎,如今要出宫了,每每想到日后可以朝夕相对,便感到无比的安心。
只可惜,一时间他还给不了季子棠任何名分,更不能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广陵王妃。
早上,江孝珩满心欢喜的到乾清宫接旨,与此同时也和皇帝表露了自己的心意,却一语被回绝,皇帝告诉他:“广陵王的正妃一定要是能够帮助你完成大业的女子,绝非季氏小女,而她给一个侧妃名号便可”。
可即便这样也要等着皇帝内定的正妃入了王府与江孝珩完婚后,才可以给她所谓的“侧妃”名号,不然位居在正妃之前,让来日入府的正妃颜面何存。
江孝珩自然不肯答允,当然也不敢反驳皇帝,他知道若是这样委屈了季子棠只尊她为侧妃,依着她的心气,定是不会首肯答应,便推脱了皇帝:“儿臣思虑过浅,本该将立业作为前提,却因为儿女私情绊了左右”。
“朕如今迟迟不立皇后,就是因为后宫之中,无一可以帮助朕完成基业的女子,你要明白,正妃不止是你的结发妻子,更要是一个有背景、有家族势力的女子”。
江孝珩不敢苟同,却还是点头默认了皇帝的话。
他想过,只要等着他来日羽翼丰满时,可以接手皇帝打下的江山基业,便有了和皇帝“抗衡”一二的能力,那时再和皇帝请旨姻缘婚事,也就不再是个问题。
江孝珩将景福宫的常态尽收眼底,今日一别,虽说满心的不舍,但是唯有舍,才有得,隐忍十年,所有的苦楚都记在心里,失去的,他将来也要全部收回来。
那些昔年里,割舍他们母子二人分别两地,编排挤兑他们的人,他要一一处决,一定要加倍的奉还。
所有的宫中往事,都如同景福宫这扇破旧宫宇的大门一样,紧紧的被封锁住,这里不仅锁住了季子棠的苦楚,还有江孝珩的往昔记忆,一切只等他洗尽铅华时,再归来的那一天。
季子棠与江孝珩并肩从景福宫出来,一路穿过永巷,走至迎庆门,说来也巧,季子棠一眼便看见了当值的侍卫,这人就是她入宫采选那天阻拦她出宫回家的侍卫。
如果没有他的阻拦,也就没了季子棠而后两年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责怪他当日的兢兢业业。
守门侍卫提着胯刀,正直威立在宫门前,远见江孝珩二人走过来,低眉顺眼的含笑:“奴才敬请广陵王佳安”从他口中说出的“广陵王”三个字都变得尤为刺耳。
江孝珩将腰牌递给那人看:“广陵王慢走”江孝珩快了几步,早已上了驻足在门口等待的马车,而季子棠却转身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阳光下闪耀着的光芒,金黄的红墙黄瓦和富丽的古色高墙,心中一痛,两行清泪登时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这眼泪,为何而流,季子棠始终想不明白。
搭着马夫的手臂一步便跨上了马车,马车行了一阵,季子棠伸手挑起帘子,盯着外面喧闹的街市景象,任它驶过几条长街,来到了一处颇有气势的府邸前,门前高悬着“广陵王府”的字样,两侧士兵守卫整齐而站,王嬷嬷与秋竹也早已候在门口多时。
秋竹见马车停靠,上前搭着矮凳,挑着帘子虚扶季子棠一把,季子棠下了马车又伸手扶江孝珩下来。
二人站立在王府门前,心境不谋而合,都打从心底里感叹了一声:“终于自由了”这时只听见秋竹和王嬷嬷及守卫恭敬的向江孝珩行礼,齐声道:“敬请广陵王佳安”。
原是不知季子棠身居何位,便只是简单的点头问安,身后众人跟在江孝珩身后一同入府。
江孝珩只是打眼随意地看了一下府里的景致,便净身走至偏殿,全然不顾其他人。
独留下季子棠,自然是要她做主把持王府的诸多杂事,季子棠拉着秋竹的手腕,语气十分亲昵:“到底我还是把你从宫中拉出来了”。
秋竹欢喜,如何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踏出九重禁宫,珍重的朝季子棠就是一礼:“秋竹不敢忘记姑娘的恩情”。
季子棠叫停了她:“你这是做什么,从今往后可别和我这样生分了,秋竹姐”。
虽说江孝珩不受盛宠,但是此番出宫建府,皇帝多少还是为他置办了一些府中的常需,秋竹心里清楚往后王府的大小事宜必然是要交给季子棠打点的,便将这几日收礼的名册交给她:“这是宫里的赏赐,还有些是前朝官员送来的,我都记的十分清楚,姑娘收好”。
季子棠随意翻看了几眼,随手合上名册又折还给秋竹:“我自来没有你心细,往后这些还是由你管着最好”秋竹连番推脱:“姑娘是当家做主的人,交给我怪不合情理”。
季子棠捂住她嘴巴,四处张望:“以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让别人听去了这些杂碎的话,可是要编排我的,我不过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侍女,和你没什么两样”。
秋竹眼睛直直的望着她,嘴角勾着轻笑:“主母若不是姑娘,咱们才不肯拥护呢”秋竹暗地里想,主母定不会从旁再选她人,如今皇三子封为广陵王,一来没有后院,二来床榻没有女人,府里的一切也都交给季子棠掌管,如果她都担不得主母之位,还有谁能担得起。
“你去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召集到正厅来,我有话交代”季子棠不再与她继续分辨下去。
不到片刻,秋竹将府里大小人等都召集在王府正厅里,王嬷嬷身居前位,人虽不多,但在她身后也站了足有十号人等。
季子棠将正厅所有人瞧了一个遍,顾盼间缓缓开口道:“如今皇三子封为广陵王,往后你们就是王府里侍奉的人,不管府里出了什么大小事情,都不许朝外人去说,咱们王爷心地软糯,但我作为府里的掌事绝不允许自己的眼里容得下一粒沙子”话语顿了顿,朝众人望去,下面站着的人也都纷纷点头示意她。
她又扬起了声音:“过些日子府里会逐渐添备人手,侍奉不当的人,王府绝不收留,深藏二心的人,也必然处决,今儿我也和你们大家说道说道,我这人,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绝不念及半分情分”。
说罢将早已准备好打点下人的赏赐让秋竹按人头分发下去:“这是王爷给大家的赏钱,都各自下去忙吧”。
初入王府,季子棠非常忙碌,大小事宜都要她把关处理,而江孝珩自入府以后便在书房里甚少露面,季子棠也无暇顾及他,手里边处理不完的事情,惹得她焦烦杂乱。
“姑娘慢慢来,这管理王府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怕往后有的你心烦呢”王嬷嬷是过来人,凡事都能在季子棠身边出谋划策,也幸亏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不然从未管过家府的季子棠,犹如熊瞎子摸黑一样。
王府里添备的人手也已经隔日分批入府,侍奉的丫鬟由于都是当地衙门招收上来的,规矩自然不比秋竹和以冬她们熟知,季子棠便将这十几个人都交给王嬷嬷去管教,日后再逐一分配到各个院里当差。
由于江孝珩后院还没有侍妾侧妃所以不急着安插人手,索性让王嬷嬷好生的教着礼仪,免得以后各个毛手毛脚侍奉不当。
正院里江孝珩身前还是以冬和秋竹侍奉,相比秋竹,从前以冬就是贴身伺候江孝珩的,所以季子棠还安排她跟在江孝珩身边。
而秋竹则掌管正院里的衣食起居,王府里管家一职无疑便落在了季子棠的肩上,责任之重,让她有些喘息不得。
厨房和其他打杂的人也都是精选出来的,唯独这点不必季子棠操心。
好不容易得了空季子棠终于可以稍事休息片刻,手执了一杯清茶悠悠然的下肚,双手不停歇的按压着小腿肚。
她从来没有想过,小小年纪的她,能扛得下这么多,她终于明白了阿娘锦堂常念叨的那句话:“你以为打点院里的这些杂七杂八事情简单容易么?”。
正如锦堂所说,不尝试体会不知道,的确不易。
放眼望去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都已如此,更何况现在整个广陵王府,几十张的嘴,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抉择处理,何其容易,又能有谁替她分担扛着?
原本以为出宫之后便乐得其所也都是泡影,想想看,还不如宫里面整日穷极无聊无所依托的日子,更加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