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梅子小姐的相识实在是有些意料之外,颇有几分跌宕起伏的意味,但是相比与此,她的故事却更要让我惊叹和喜爱,那些情节似梦似幻,一如她给人带来的感觉一样婉约和风姿楚楚。
要是问到老金这世上有什么怪人,那他肯定立马就会指向自己那位新来的邻居。因为每天早上他坐在窗前喝早茶的时候,都会看到非常怪异一幕,那位新来的邻居上班前,都要反复推拉几次那已经上好锁的米色实木门,门边和门框通过短暂的撞击发出哐哐哐的声响,然后依然紧紧相拥并不会向各一方,她才会安心地转身离开去上班。
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还不能算得上是怪人了吗?老金如是想到。
这个她便是刚刚找到工作的梅子小姐了,初次一所新的城市已经三个多月了,虽说有幸租到了间既宽敞又便宜甚至还带有后院的房子,但她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在市里的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从介绍上看算是轻松,正好让她有闲暇时间来完成自己正在构思的一个故事。
老金说她算得上一个怪人,这样的说法可能有些为过,但若不是怪人的相助,梅子小姐可能连婴儿时代都挺不过来。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公园池塘旁的岸堤上不时传来婴儿的哭喊声,一群嬉戏完毕的绿翅锦鸭正巧路过然后在纸盒中做了窝,正是这群误打误撞的锦鸭提供的温度,一位冬泳上岸的老头儿才及时发现了纸盒中的婴儿。
他将婴儿连带着纸盒放到自行车的车篮里,顾不得穿上衣服,便飞也似地向着附近的医院奔去。道路旁边是两排常青树,枝叶被凛冽的寒风吹着哗哗乱晃呼呼作响,车筐纸盒中的幼小生命睁大着双瞳,似乎是被这不适时宜的胡乱绿意惊恐到了,这可能也是梅子小姐长大后对于植物或者自然都敬而远之的根源所在了。
之后的生活都是在孤儿院里,那是一个孤独异常的世界,孤独的似乎要将人逼入绝境,梅子小姐也随之“染上”一些不一样的行为习惯。
她喜欢在整点到来时开动吃饭,分针勇敢地直直朝上,秒针一步一步逼近,当两者重合,秒针被分针的宽阔身影覆盖遮掩,便是最佳的进餐时间。她喜欢将牙刷统统朝向左边,至于为什么是统统,因为壁挂平台上有着四套牙刷牙缸,必须要按顺序使用。
她也喜欢在傍晚时分的电台里收听一档法语节目,这是每天必备的曲目,主持人用法语诉说着城市里的天气和某些趣事,那磁性的嗓音总是在房间里回荡很久,直到孕育出一种特有的细腻和优雅,才倏忽间消散。
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梅子小姐很早就来到了图书馆,此时馆内还没有顾客,只有一位带着傲娇严厉面容的中年女馆长。
女馆长向梅子小姐告诫一些馆内规定和介绍她主要的工作,不许大声喧哗,不许和顾客聊天,不许带早餐进来,要打扫一楼的卫生,要整理借阅的图书上架,要帮顾客找到所需书籍的对应位置。
梅子小姐很认真的点头,确认了自己的工作后就要转身去准备了。此时,一位咬着半个葱油饼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从入口处进来,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大推类似于图纸之类的东西。
当这个男子走到前台处时,含糊不清的话语从他紧咬着葱油饼的牙缝中挤出来:“请问一下,《造型和机械系美感》这本书在哪?我想…”
还没等他说完,女馆长古板的脸上显现出极度嫌弃的表情并立马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从桌子下方隔层中抽出告示牌,上面书写着‘禁止大声喧哗’的字样,再把第一张排到最后,第二张上写着‘禁止将食物带入馆内’。
年轻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只好用下颚抵住图纸的一段,随即抽出一只手来将葱油饼揣进兜里,又小声地问了一句。
女馆长这时才将挑起的眉毛稍稍收敛了一些,虽然馆内大抵也就这三个人,但她却着更加细小的声音回答说:“进去右拐往里走,看到‘建筑系’标牌后左拐第三个书架中间一层靠右。”
年轻人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就径直走了进去,倒是梅子小姐饶有兴致的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幕,很有趣的年轻人,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女馆长,着实让人有些想要了解的冲动。
正想着,古板女馆长带有一丝询问意味的目光投来,分明是想问你不去干活待在这干嘛?梅子小姐体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只好转身离开先去整理书籍和归位。
光是昨天借阅归还的书籍就有一整个推车,更别说那些只是翻看却仍搁置在桌椅上的图书了。但似乎这项工作确实很适合梅子小姐,她不急不忙地阅读图书背脊上的编号,先找到图书的类别区域,再找到相应的书架,最后通过编号的后四位数放入对应的位置。
小推车上的书籍逐渐见底,梅子小姐照例拿起一本图书,根据编号来到了建筑系的第二个书架,将这本厚实的图书放置到正确的位置。透过书籍上方的缝隙,梅子小姐忽然注意到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早上第一个来到图书馆的那个年轻男子。
透过并不显眼的缝隙,梅子小姐发现年轻男子正在忘乎所以的在一张白纸上勾画着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带上的铁边眼镜透出学者的气息。只一支铅笔和半张尺子就能绘出一副肆意和认真的创作热情,笔尖辗转腾移,不知名的生物体就顷刻间跃然纸上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梅子小姐的好奇心被深深吸引,想着看他究竟要做什么。而那位年轻男子呢,创作半途中,环顾四周看到并没有人,十分熟练和迅速地从口袋中拿出那张葱油饼,塞到口中大肆咀嚼起来。他一边吃着一边还警惕地注视着周边,像是生怕被那毫不讲情面的女馆长撞见,此时那贼头贼脑的模样,哪有半分像是学者的样子。
梅子小姐噗嗤一笑,被这反差极大的场景逗笑,想到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完,只能先结束这场没由来的偷窥。
临近下班,梅子小姐打扫卫生又正好来到建筑系的第三个书架,只见桌子上满是葱油饼的饼屑。拿出抹布擦拭去,梅子小姐突然发现一大摞书籍下方似乎压着一张纸,这是张空白的纸,只是上面还有些浅浅的痕迹,如果用铅笔涂抹一下说不定就能知道他在画些什么了。
想到这里,梅子小姐将这张白纸揣进左边的口袋,继续自己尚未完成的工作。晚上回到家中,窗外风雨交加,狂风大作,梅子小姐依旧先是打开那个法语电台,脱下湿漉漉的鞋子之余,她突然想起口袋中的白纸,立马找到一只铅笔小心翼翼地涂抹上面的痕迹。
随着笔墨的丝丝渲染,白纸上的痕迹显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梅子小姐将其对着上方的灯光,在手中轻微晃动下,白纸上的身影似乎想要挣脱白纸的束缚,像是蝴蝶一样轻轻翩飞,散发出一种执拗的凌厉劲儿,看得梅子小姐满心的欢喜。
正在这时,屋外的狂风突然从窗户灌进,携夹着密集的雨点和巨大的吸力,搅动的屋内动荡四起,梅子小姐手中的白纸片也在不经意间被席卷着飘出窗外,落入后院深幽的植物从里。
随着梅子小姐努力关上窗户,重新按上插销,再拉紧了窗帘,屋内才堪堪平静下来,广播电台依旧传来主持人磁性的嗓音,翻译过来便是:
近日沿海台风来袭,本市范围内都将伴有雷雨大风天气,请大家注意关好门窗……
梅子小姐挽了挽湿漉漉的头发,拉开窗帘的一角,似乎看到白纸片就躺落在院落的灌木丛中。但院落里的树枝随风疯狂摇摆,老旧的枝桠发出咯吱咯吱的沙哑音调,再伴随着狂风暴雨的呼号,实在是比恐怖片的氛围不差分毫。
要不要出去捡回来呢,梅子小姐忽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对于外面未知的恐惧也在一刻不停地困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