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素在家吃了午饭后,就在未时准时来到鄱阳湖边,钟亦得已在等着她。两人都似乎赌气着呢,不过还是庆幸心中所想之人来了。
“昨日不是说不来吗?”钟亦得先假装讥讽一下。
罗素素也不看他,双手无处摆放,很尴尬,只能玩着头发,说:“这里也不是你家买下了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算了,别斗嘴了,跟我去做些善事吧。”钟亦得说着,牵她走。
罗素素甩开他的手:“走就走,别拉拉扯扯的。”
“你要是突然跑了怎么办?要不用绳子拴着你?”钟亦得笑了,然后很认真地说:“不开玩笑了,我是去做善事,想让你也一起去,救济那些生死一线的灾民。”
“救人?那还是赶紧去吧。别耽误了。”罗素素也不介意钟亦得再次牵起她的手。
来到钟亦得家门口,他只简单说一句“这是我家”,就开始施舍米饭,告诉罗素素:“我们分两头。你记住,每家每户,按人数,成人每人一升米,小孩半升米,半斤糖,半斤盐。”
“好,我记住了。”罗素素跟着钟亦得,做起了善事。灾民们排队,没有一个哄抢的。每家每户领到食物后,都会弯腰拜谢说一声“钟夫人大善人”,“钟夫人好人好报”“钟夫人是圣母转世”。
虽然这不是在感谢自己,但罗素素觉得心里暖和着,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美滋滋的。
灾民们秩序井然地领到食物后,就回到各自暂时居住的灾区了。罗素素和钟亦得相视一笑,不用多言,心意尽在其中。
在发放粮食的摊子前,钟亦得问:“罗素素,你现在好像很开心。”
“是的,虽然我是在帮钟家做事,这些食物是令堂的,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赞赏令堂,但我感觉是在帮我自己,因为有种被需要的感觉,不再觉得自己无用,仅是个存在而已。”罗素素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心情也是那样的。
钟亦得和她坐在门口台阶上,也说起自己施善的经历:“从小,我娘做生意开始,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带着我去救济灾民,从未间断过。可是,现在水旱灾害,还有蝗灾不断,灾民不断增加,怎么救济也就不过来,我娘说,能就多少就是多少,看着别人过青黄不接的日子,你能吃得下饭吗?”
“令堂真是大善人。不但救了别人,也救了她自己,因为,分发粮食后,心情很开心,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开心过。”罗素素双手抚心,感叹着。
钟亦得开心时,也为她开心:“我和你此刻的感觉一样。我从小做善事后,听到别人赞赏我娘,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带你来,希望你也会因此而开心。原来,我们的感觉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你所说的被需要的感觉吧?”
“钟亦得,似乎所有灾民都在夸赞令堂钟夫人,想必是因为她一直做善事的原因吧。”罗素素问起了钟夫人的事:因为,说不定哪天,她会成为我的,不,不是。
钟亦得对母亲很敬仰:“我娘所做的善事不止这些。她看灾民越来越多,光靠自己救济也不是办法,就在鄱阳湖一带给他们盖石头房子,遮风挡雨,会种田的,就给他们买地,会养鱼的,就给他们买鱼塘,有门手艺的工匠,木匠,瓦匠,就给他们买器具。总之,让他们安家立业,从此不用再乞讨。”
“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钟夫人不仅心善,而且聪慧,得到灾民无数的称赞是当之无愧的。”罗素素看着有点骄傲的钟亦得。
钟亦得对母亲的敬仰不仅在此:“很多人从灾民难民,过上了稳定的生活,我家也逢年过节收到数不清的感激的锦旗,可我娘从不把他们挂起来,而是都收藏在一个箱子里,她说‘施人以善,不求回报,则半升米可当千鈡粟’。”
“这世上,谁人能有那样的心胸啊?都说相由心生,钟夫人肯定气度不凡吧?”罗素素越来越好奇。
钟亦得就牵她起来:“你想看我娘是什么样子吗?我家有很多画,是我娘请画师画的,说是要留下作纪念。”
罗素素也忘了规矩,没成亲就去了别人家里,不过从小受压抑的生活也让她不愿遵守规矩了。
来到钟家的正屋里,罗素素坐下,丫环泡了一杯“庐山云雾”。罗素素观察着这个鄱阳镇屈指可数的瓷器大户家里的摆设:正北有两张椅子,那是正座,旁边几张椅子,都是客座,桌上的瓷器都是普通的瓷器,没有金银器物等设施,墙上的画都为山水画,也不是名家之手,应该是画摊上买的。就没有其他什么可说的了。能够位于舅舅之上的钟氏瓷器家中,摆设竟如此朴素,比穷苦人家稍微好些而已,这位钟夫人还真是别具一格的女子。
钟亦得已拿出一幅画来给罗素素看:“这是我十二岁时,画师画的。这个小男孩就是我,像现在你弟弟新元那个年纪,旁边这位,就是我的母亲,她现在和画上的样子一样,我都不知她是驻颜有术还是天生如此。”
“尊贵娴静,貌善淡泊,让人看了就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富人。”罗素素思考着:“奇怪了,钟夫人和我舅舅同样是鄱阳镇大户,为何看起来如此不一。钟夫人富而不俗,不似凡间之人,而我舅舅,比钟夫人还年轻大概十岁,却更显老,还那么一身俗气,令人不愿近之。”
“你才看了我娘的画,就这么高的评价,不知我娘见到你会怎么说。其实你舅舅和我娘的差距,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刚才我们在做什么?”钟亦得收起画,提点她。
罗素素明白,摇摇头:“很简单,胸怀宽广与自私自利的差别。钟夫人为人心善,做了数不尽的善事,却从不记在心上,不求回报,这样的心境,让人不得不从心底顶礼膜拜。而我舅舅,从来只是大摆筵席,邀请鄱阳镇商家官家,或是在家中亲戚间摆阔,让亲戚们富得流油,似乎就怕别人不知他的富有。他这样得到的,或许会有羡慕,甚至嫉妒,但不会有人谨记他的名字,而钟夫人从未闻她摆阔结交官家,却让鄱阳镇的人个个夸赞,圣人之举。”
“罗素素,你对我娘如此赞叹,将来,你也想成为我娘这样的女圣人吗?”钟亦得这话问得有私心了。
罗素素还未听出,就畅想着回答:“当然了,因为我也会学她一样做善举。只是我自身都难保,那只是奢望吧。”
“不是奢望,我有办法让你成为我娘的接班人。”钟亦得一兴奋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这还没到时候,他心急了。
罗素素转身,连忙不谈此事了:“说我多无趣。还是说我舅舅不及钟夫人的原因吧。我舅舅每年捐给寺庙的钱数以万计,求佛祖保佑他什么的。钟夫人心善,当也是信佛之人吧?”
钟亦得见罗素素不愿面对成亲一事,有点失望,也怪自己说得不是时候,她还在责怪自己让赵三定远在他乡吧。钟亦得难过地告诉她:“这事,我也奇怪,为何我娘心善却不信佛。我问过她,她说自从我爹过世后,她就不愿信佛,数以万计的钱捐给寺庙保佑自己,不如施给他人,让更多的人受惠。”
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钟亦得说道他父亲早逝就不太开心,我还是别再多问此事了。
罗素素觉得自己让钟亦得想到不开心的事了,怎么让他开心呢:“钟亦得,我们一直这样站在正屋里,不如带我去你家走走?”
“好,跟我来吧。”钟亦得带她出了房屋。
罗素素观看着钟家的屋子:这哪里像有钱人家的屋子,才两亩地大吧?丫环侍卫也没几个。我猜这一定也是钟夫人的想法。比起舅舅家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的豪宅,这里不知淡泊明志了多少。
“钟亦得,你家种了很多竹子,这些竹子好像很少见啊。”罗素素摸着其中一棵说。
“这是常青竹,挺贵的,我娘在这个上面倒是愿意花钱。春天听雨声,夏天听蛙声,秋天听风声,冬天听雪声,但是一年四季,都有竹林的风声,那样才能让心情宁静,不生邪念。我跟着娘过这样的日子,也觉得她说得很对,竹林的风声可驱散很多烦恼和愤怒。”钟亦得自豪地夸赞他家的竹林。
“这里的竹林比郑婆婆家的竹林好看很多,但是你一直到认识郑婆婆之后才学会了用吹竹叶。钟亦得,用这里的竹叶吹奏,会不会更好听?”罗素素看他没有了刚才的难过,就让他吹吹竹叶。
钟亦得摘下一片竹叶“小事一桩,听我吹奏吧”。悠扬悦耳的竹叶声响起,竹林声来伴奏,蛙声,知了声也来为他两凑热闹。罗素素靠着一棵竹子,看着认真吹奏的钟亦得,心中滋味万千:钟亦得,你真的觉得吹竹叶好听吗?
吹奏完一曲,钟亦得让竹叶飘走,心中无限遐想:“古人说‘无丝竹之乱耳’,我看他们说的丝竹是指琴瑟琵琶,笙箫二胡之类的俗乐吧?我觉得,这竹叶声才是最朴素自然的音乐,随手可得的乐器。郑婆婆教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