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的西京。
连日来的天气都阴沉沉的,自入冬后还未下过一场雪。
“看来,要下一场大雪咯!”路边卖饭的小摊贩仰头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天,又看了看稀少的客人,一把扯下肩上搭着的毛巾,边擦桌子边对身旁收碗的伙计道,“行了,天冷,也没什么生意,我看我们今儿还是早点儿收摊吧,也免得赶上这一场大雪!”
“诶!”伙计应了一声,手下收拾的速度更快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寒风凛冽刺骨,大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影。连仅有的几个卖东西的摊贩也早早收了摊。
天际逐渐暗沉,一片雪花自天上缓缓飘下,而后落在地上,转瞬即逝。紧接着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阴沉了许久天终于有了一丝的亮意。
“下雪了!”街上有人喊了一声,行人脚下的步子走的更急了。
雪花越飘越大,逐渐变成雪片,抬眼看去,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密集的雪纷繁而落,阻隔了视线,不多时,地上屋顶上也开始有了积雪。
入夜后,燕王府。
书房的烛火将桌案前负手而立的人影映射到窗子上,那人就那么站着,似一尊石像,许久未动。
“刷!”
一黑衣人翻身落地,停在书房门前,单膝跪地向屋子里的人行礼。屋外的大雪已没脚踝,那黑衣人却毫不在意,身披霜雪,恭声回道,“主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闻言,屋内的人缓缓睁开眼,他垂眸看着桌案上早已伪造好的传位诏书,包括笔迹和语气,足以以假乱真,只是,在左下角的位置,独独缺了传国玉玺的玉印。
他费尽心思,从一个不受重视处处被人踩踏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筹划多年,扳倒太子,结交权臣……这一切的一切,终是不负他忍辱多年。
合眸掩下所有思虑,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深沉。
“吱呀!”
门从里面打开,燕漠尘一袭玄色蟒袍,面色冷凝。
看着停在面前的墨色锦靴,门外的暗卫将头埋的更低了。
“进宫!”扔下两个字,燕漠尘看都没看跪在脚边的暗卫,当先从他身侧迈步离去。
“是!”暗卫颔首应道,而后才敢起身跟上。
王府外早已备好马车,暗卫见主子前来,立马躬身行礼,“王爷!”
燕漠尘瞥了一眼面前的马车没答话,径直走向前面给暗卫们准备的马匹旁,翻身上马。
身后人皆是一怔,面露讶色,却只见马上那人一抖缰绳,疾驰而去,而后听闻他沉声命令,“还不跟上!”众人这才醒悟,慌忙上马,向皇宫的方向行去。
雪下的越来越大,穿行于夜色中的一群人在皑皑白雪上踏出一条路来。天气寒冷,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平日里热闹的西京城此刻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不远处的马蹄声踏雪而来,少了些纷杂,这样的夜,似乎很适合……杀人。
戒备森严的皇宫,一群黑衣暗卫蛰伏在角落里,注视着承欢殿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
而这边,守门的护卫早已被调离。燕漠尘一行人骑马冲进皇宫,一路畅通无阻,直奔承欢殿的方向。
承欢殿内,西楚当今的皇上燕夙行正与怀中的女子嬉戏打闹。
“美人儿,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燕夙行将头埋在女子颈间,贪婪的吸着女子身上的香气,眼神迷离。
女子勾唇一笑,手指撩开男人敞开的衣服,轻柔的抚上他的胸膛,一点点向下,而后倏然将他推开,从他怀里翻身向后滚去,她躺在床上衣衫半褪,一手撑头,笑看着燕夙行,媚眼如丝,整个人愈发的充满诱惑,她轻启朱唇,声音绵软,“皇上这话,当真吗?”
此刻躺在龙塌上陪燕夙行的女子正是莲衣。
“当真,美人儿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燕夙行一把扑上去,甚至未仔细思考什么就应允了莲衣。
看着扑在身上如饥似渴的男人,莲衣缓缓勾唇,这世上的男人,除了翠湖山庄那一次意外,就没有她征服不了的!哼!她只要稍微动动小手指,他们就都会跪倒在她的脚边,心甘情愿。
听着承欢殿里传来的男欢女爱的声音,缓步而来的燕漠尘止住了脚下迈出的步子,一旁盯守的暗卫头领从暗处翻身飞出,抱拳行礼,“禀告主子,宫中暗卫已处理干净了!”
“嗯。在外候着吧!”随口应了一声,燕漠尘扔下一句话,向寝殿走去。
“吱呀!”门开的声音似乎并未影响到床榻上缠绵在一起的男女,未进内殿,且隔着薄纱幔帐,只隐隐约约能看到床榻上正滚床单的两人轮廓,燕漠尘背过身,提高了声音。
“儿臣给父皇请安!”
一道声音传入耳中,立马打断了殿内人的兴致。燕夙行一脸不快的起身,听出了燕漠尘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出去!”隔着纱帐,燕夙行看到屋内站立的燕漠尘,脸色一怒,出声训斥。
“儿臣来看看父皇,可安康?”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关心,燕漠尘依旧负手而立,却是连礼都未行。
“放肆!朕的身体好的很,倒是你,未得宣诏,深夜胆敢来朕的寝宫,该当何罪!”
并不接他的话,燕漠尘缓缓转过身来,这才悠悠开口,“父皇对儿臣送您的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燕夙行垂眸思虑了一番,而后挑眉看着身旁的女子,这才明白了燕漠尘的话。“她是你的人?”
床榻上的女子柳眉一挑,笑容魅惑,她抬手轻拨开纱帐,赤脚从床上走了下来,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美人儿,回来!”燕夙行看着本该陪在他身侧的女子突然起身离去,扬手将幔帐撩开,急忙呼喊。
莲衣回眸看着燕夙行魅惑一笑,而后走到燕漠尘跟前,身子一软,盈盈一拜,态度恭谨又带着几分娇媚。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双手呈上。
“王爷!”
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燕夙行心底却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眼睛大睁,神色紧张,赶忙摸了摸身上,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燕漠尘接过玉牌,打量了一番,他岂会看不到他的父皇在紧张什么,于是故意手指提着玉牌的绳结好让他看得更仔细些,这才嗤笑一声,“这便是可调动西京千军万马的兵符?”
“大胆孽障!把朕的兵符还给朕!”燕夙行眉头紧皱,神情愤怒。
“父皇也一大把年纪了,这皇位,也该让贤了。”
“狼子野心的东西,竟敢觊觎朕的江山!”燕夙行指着燕漠尘破口大骂,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冷笑一声,“你母妃不过一个他国丫鬟,在这西京无依无靠,就凭你,也妄图颠覆朝堂,染指朕的江山?”
他的身世一直是他备受欺凌的原因,果不其然,在燕夙行说了这番话后,燕漠尘本来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有了一丝破裂的痕迹,袖间的手紧握成拳,他压制下内心那些痛苦的回忆,抬眸直视着眼前他叫了二十年父皇的男人,那个有着血缘关系却冷血无情的男人。
成功看到燕漠尘动怒,燕夙行面色得意,继续出言刺激。“我一直都知道瑾妃你们母子备受其他妃子欺辱,我与她也不过是酒后乱性,你的出生也只是个意外罢了!于朕而言,毫无价值。因为不管是出身,还是手段,你都不是太子的人选,即便现在太子废掉了,朕的皇子也多的是,你,别做梦了!”
闻言,燕漠尘的面色越来越冷,而站在他身侧的莲衣小心抬眸看了一眼,立马瑟缩着不敢做声了,跟随燕漠尘许久,她岂会不知,主子已经动怒了。
“哈哈哈……”出乎意料,燕漠尘不怒反笑,他看着燕夙行惊异的神色,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父皇,太子因当街杀人一事被废,您不好奇为何事发突然,消息却迅速传遍京城么?”
“你……”燕夙行似想到了什么,瞳孔大睁,看着燕漠尘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燕漠尘看着面前身体颤抖的男人,眼底的讥讽清晰可见。太子杀人是事实,他不过吹了下风,让火势蔓延的更快而已。不理会燕夙行此刻是何心情,燕漠尘缓步走到桌前,优雅落座,他拿起桌上西域进贡的琉璃酒杯,随意看着上面的花纹,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二哥上个月被您派至北疆驻守,边关战事吃紧,死伤难免,您觉得,他还能回来吗?”
“逆子!你竟敢残害手足!”燕夙行指着燕漠尘怒气冲天,此刻心理防线已接近崩溃。
“手足?哼!”燕漠尘嗤笑一声,怒道,“他们何时当我是兄弟!我与母妃本栖身偏殿,不与人来往。若非他们欺人太甚,寒冬腊月逼我跳入湖中捉鱼,母妃为了救我,又怎会落下一身寒疾!”他起身走到燕夙行面前,再度嘲讽开口,“大哥不学无术,你却立他为太子,你以为他从小就聪明才智过人,而我是个从未完成过太傅教授课业的愚笨小孩儿,实际上呢?呵!大哥所有的课业都是我为他完成的,即便他当了太子,也不过是草包一个!”
燕夙行震惊的听完他讲的一切,只觉得荒唐却真实。怪不得太子有时言谈很有见地,有时又不着边际,原来如此。可那又怎样,他清楚的知道,面前的这个儿子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的。为君之人,又怎会让身边存在这样一个威胁呢?
燕漠尘并不理会他此刻的所思所想,只幽幽开口,“论出身,我们都是您的儿子,论手段,您觉得儿臣的手段,如何?”
燕夙行心底一沉,此刻方才发觉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儿子,他的心机手段,步步为营,让他第一次有了恐惧的心理。他步履慌乱的退到门口,口中大喊,“来人!给朕拿下这个逆子!”
“来人!御林军何在?”
慌乱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格外突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门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声。
“父皇忘了,您的口谕,御林军早被调离皇宫,现在,怕是已经包围了将军府。”
闻言,燕夙行这才陡然想起这件事来。
“为君为臣,当如何自处?李将军战功赫赫,你却担心他功高震主,听信谗言。若非如此,儿臣又岂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轻不重的言语飘入耳中,然听者有意,燕夙行身子瘫软在地,他只觉胸口一闷,口中一阵腥甜,怒火攻心,猛的吐出一口血水来。他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燕漠尘,眸子里有不甘,有怒火,有自责……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吗?
不,他决不会将他的江山拱手相让,念头一出,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拉开门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燕漠尘面无表情的看着踉跄冲出门的燕夙行,宛若在看垂死挣扎的蝼蚁。
“王爷,老皇帝在宫中的暗卫早被清理干净了,而且,他的毒……似乎也该到发作的时间了。”莲衣缓步走到燕漠尘身侧,同他一起看着雪地里奔逃的人影,语气悠悠。
话落的同时,只见已跑出去数十米远的那人突然停了下来,他痛苦的蹲下身子捂着心口,嘴唇发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她何时下的毒,怕是燕夙行至死都不会知道了。
燕漠尘抬头看着天上飘落的纷纷扬扬的雪片,眸子里一片暗沉。
这一夜,西京的天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