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去吧。”我轻轻拔开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能做什么,可是让我在这里等,我不知道我究竟要等到几时,或许,他们正在等着我去呢。”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傅明霞闻言却骤然放开了手,微有些青玉的脸上,露出一种迷茫的神色,“我也一样。”
她忽又莞尔笑道:“本来二殿下还请我帮忙照看你的,可是,现在你看到了,连我自己都看不住我自己。唉!”
我惊喜地笑道:“明霞!”
“走吧!”她走过一旁,牵起一匹马,一个轻快的跨跃姿势,“我与你一道去!”
头顶的蓝天飘荡着几缕白云,阳光炙烈如火,青山依旧苍翠,水流依旧孱孱,山谷深处却弥漫着一种死亡与绝望的气息,眼见着一具具尸体像棋布上的棋子一般,零星地散落在山路旁,有些士兵身首异处,有些则缺缺肢少腿,有些士兵胸前的鲜血依旧汩汩向外流着,有几具身体的上面,甚至还惹来了几只仓鹰叼啄着。
我忍住胸中不断翻滚的惧意,只是随着傅明霞向前走去,越往前去,谷中的尸体越发更多,淋淋漓漓的鲜血,洒满了周围的山路,还有断肢乱七八糟地堆积了整个山谷,空气中充盈着一种强烈的刺鼻的血腥味。
有一个军士,浑身插满了箭羽,活像是一只刺猬般,犹自半跪着,而有的士兵,整个头颅被砍了半边,血肉模糊一片,而有的士兵,被割裂开的腹部,犹自向外渗出了一节节的肠子,那种惨烈的景象,若不是我亲自看到,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可以想象的是,刚才的这里,曾经进行了一场何等激烈的战争!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一种悲怆与无力的感觉紧紧抓住了我,天地在我眼前,全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鲜血。
“小蔓,你怎么了?”一旁的傅明霞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扶住我险些被绊倒的身子。
因为尸体与兵器塞满了整个山谷,马匹根本无法行走,所以我们只好下马行走,可是要让我跨过一具又一具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实在是非常之大的考验,几次三番,几次三番,我险些都要吐了出来,有好几次,我都被身下的尸体绊住。
“要不,你不要去了,你看,你的脸色好难看。”
我摇摇头,抚住胸前不断翻天覆地的酸水,“不用,我还挺得住。”
她叹了口气,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最终没有说什么,半响才道:“那两兄弟,恐怕会怪我带你来这里呢。”
远处有微凉的风吹过,山谷深处传来一层紧似一层的怒吼,就好像是漫山遍野的阵阵松涛一般,若不是周围的血腥之气越发浓郁,还有满地的尸骸,我几尽以为那真的只是松林之声而已,可是,渐渐地那响声越发地沉重起来,好像重重将我们包裹得透不出气来,我们亦步亦趋,直如行走在森罗地狱一般,遍地是各色满地遗弃的盔甲,尸骸。
峡谷越发幽深,两岸的松林遮天蔽日,震耳欲聋的鼓声扑天盖地而来,和着松涛阵阵,便如千军万马在眼前一般。
傅明霞脸色霎白,脚步一下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好。”她焦虑的说道,“要不,人先回去吧?”
“此刻还要再说这些话做什么?”我连忙制止道,“怎么不好了?”
心里也隐隐觉得情况很糟糕,可是对于战事以及运筹帷幄之类的事情,我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我们盟军可能中了周军的埋伏?”
“而且还样子,周军准备得很充分,你看那些堵塞在谷里的巨石,还有羽箭,定是我们盟军军队进入这个山谷之后,埋伏在谷旁的周军放射的。”
我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谷中巨石拦阻,被压死的士兵不计其数,还有零星散落的箭矢,有一些箭甚至还未熄灭,在幽暗的石缝隙处闪着一明一暗的光芒。
巨石,流箭。不言自明,周军在这次狙击战中取得了充分的胜利。六国盟军可说是可说是损失惨重,不,或许可说是伤亡殆尽。
郎羽啊郎羽,果然不愧是周国第一人,算无余策,早已算准六国联盟方面并不真心和谈,便将计就计,故意做出退出界牌关的样子,盟军不知是计,贸然地追赶,果然落入了他的圈套。
可叹公孙子玉机关算尽,自以为趁着周军后退之时,率领精锐部队狙击,却是自寻死路。这幽深的峡谷,只要盟军一进入,躲藏在两侧山壁的周国军队往下推下准备好的巨石,或是夹有带着火翎的羽箭,不想可知,盟军进退维谷,会是如何的一种情况?
“不好,那仲长卿他们呢?”我踏着满地的尸体,大声地呼喊着,
“长卿!公孙子玉!”
一旁的傅明霞也不由慌乱起来,“二哥!世子!”
两个人的声音凄厉而幽长,在这阴深的峡谷中显得倍加凄惨。
“我们去那边看看!”她指着山壁间一条狭长的小径叫道。
若不细看,我几乎看不出来,峡谷的右侧,在树木的掩蔽下,那里竟有一条羊肠小道。
我们弃马沿着小道穿过峡谷,前方鼓声更盛,如雷霆万均,震耳欲聋,我和傅明霞双手紧扣,只觉得彼此的手心里全都攥满了汗水,也都明白对方心里的紧张并不亚于自己。
眼前是一块开阔的平地,我甚至不用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景象:数以万计的军士将几千名骑兵团团围住,雕弓强矢,如漫天蝗蝇,弦塞翻响之际,已是破空而过,被围的骑兵在第一轮箭雨之下,已是倒下不少,等到第二轮箭雨再隔空袭来之时,原本已有些慌乱的队伍,立刻阵形大乱。
“是他们!”趴在一旁的傅明霞叫道。
从高处往下张望,极尽目力,下面的情形已大至能看得清楚,被围的正是公孙子玉和傅怀英他们,此际的周军兵力不只十倍于他们。
“怎么办?”关心则乱,傅明霞一贯的平静此刻也挂不住了。
我按下她的手,“先看看再说。”
眼见着短暂的慌乱之后,只见公孙子玉身旁的旗牌关令旗一挥,号角立即吹响,原本紧紧排在一起的队伍好像是不约而同一样,扯下了身上的外袍,露出了里边黑色的劲装。
天昏地暗,日夜无光,万马齐喑的峡谷,咆哮声震得山谷隐隐颤动,公孙子玉率领的精兵似乎瞬间化做噬血的妖魔,向前奔力冲杀,先是一队队分散开来,可是不久即又重新聚合,所过之处,围攻他们的军队一具具尸体迅速倒下,堆积在平地上,被下一列的冲杀无情的践踏。
周军显然并不为一时的失利所吓倒,士兵们前仆后继,人人似乎奋勇当先,此时,战争进入更白热化的阶段,双方互不相让,层层搏杀。一把把利器从艰硬的盔甲里**肉体,抽出,一把把长枪向前面的人掼去,轮空一搠,鲜血喷射四周,如同最艳丽的花朵,刹那间,开满了整个世界。
在这里,肉体,好像成了一具具木偶,没有生命的木偶,在最原始的屠宰场上,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像不再属于自己一般,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直至倒下!
这时,我忽地看见仲长卿从斜刺里忽然冲杀出来,手持长枪,在队伍中前冲后突,他身后同时跟上一众士兵,也在他的指挥下互攻互守,那些士兵显然平常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左右冲击之下,显得勇毅非常,一下子便所向披靡,在层层包围的周军中,迅速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这时,周军这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响彻云霄的号角,士兵们一下子受到什么号令一番,纷纷向一旁闪去,我正在疑虑,却见一排弓箭手已是一字排开,拈弓搭箭。
只见当中一人,正是银盔披挂的俊朗将军,我遥遥望着,只觉得在这深谷中走久了,竟至有些目眩神迷似的,明明眼前那人是曾极熟悉的一个人,可是此际看来,却又是莫名难辨。
“不好,是郎羽!”一旁的傅明霞也瞧见了,惊叫道:“他箭术精湛,只怕他这一出手,仲长卿性命必定难保!”
是的,他箭术精湛,世上罕有敌手,我似乎已经看见弯弓拈箭的情形——
心中暗暗焦急,等到身旁傅明霞高声叫喊的声音传来:“小蔓,你要做什么?”
声音尖锐,划过耳畔,我这才发觉自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只是我心中再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很多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很多状况,我也不是很明白,可是,此时,我只想到的是,能有什么可做的,一定要做的事情便是,去救那些需要我去救的人,虽然我未必救得了。
身后傅明霞焦灼的声音渐渐消失,我也无暇回应,只是一路直往谷中奔去。
可是,未及我停住身形,眼前已是掠过一队士兵,为首一人,手中长剑,指向我道:“ 这女子定是奸细,兄弟们,快快将她拿下!”
“是!”许多的应答声如雷声般从无边的边际涌动过来,那些士兵方听到号令,立即将我团团围住,还是刚才那一人指着我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