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那日之后,我便很少遇到傅明霞,即使是偶尔的碰到,也是见她行色匆匆。我也不好意思再和她有过多的往来。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公孙子玉的警告。
“你以为你这样帮助郑国,郑世子便会感激你吗?你太天真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两个女子都想得出后果的严重性,他却没想到,哼哼!”
他那两句冷嘲热讽虽是听起来难听,但细思下来,也并无道理。
“郑世子这人急功近利,且又刚愎自用,此人不可谋大事。”
我不甘示弱的反问道:“既是此人不可共谋大事,那你为什么又要急着赶着去拉拢人家呢?“
“我拉拢他?笑话,你以为仅是六国联盟,真能成得气候吗?”
他这样一说,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公孙子玉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过我并没有将心中的疑问告诉给他。免得他再取笑我,不过他倒也没再说什么。想必,这段时间,头疼的事情也不少吧。
而另一方面,则是军营中又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当时的我,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地帮了郑军解决了粮草的问题,其实,粮草之患,不过是盟军诸多问题的一个开端罢了。
的确,后来的事情证明了公孙子玉要打的这一仗绝对是非常地辛苦的。
因为紧接着粮草匮乏的同时,盟军这一边的军队里病倒了一大堆士兵!
公孙子玉得知情况的时候,军营里早已病倒了大片。六国联盟,本来指挥权被魏王夺走,但是不知怎地,公子子玉居然在短短时间内,便又从魏王手中重新夺加。却没想到,此时掌权之时,却发生了这样重大的情况。
体弱气衰,这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是何等致命的事情!
公孙子玉不同于郎羽,郎羽对待突发情况向来淡定从容,而公孙子玉则有些心浮气躁,这样一样,他便越发忙得焦头烂额了,一连数天,便一直呆在军营里与众将士研究对策。
我曾经几次要求到军营里帮些忙,不管怎样,自己对医药曾有些接触,对医治伤患有些了解。但是公孙子玉一口便拒绝了。
“笑话,我堂堂东齐国的王妃去给那些下等的士兵看病,这要是传出去,我东齐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知道要说服他是很艰难的事情,便找了个机会去仲长卿。
眼前的仲长卿容颜有些憔悴,但脸上的温柔,仍旧是我记忆深处的笑容,听我道明原委,他忙摆手道:“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公孙子玉拒绝我还可以理解,仲长卿不是向来最明事理的吗?
那人影顿住,回转身,向着我,微笑,明明是熟稔的神情却说出了那样客气的话来:“公主贵为卫候之女——”
声音有些落寞,似是刻意拉低的声线, “长卿,一定要这样吗?我唤你二殿下,你唤我公主。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生分吗?”
“亦或是要唤你为三弟妹,或者是王妃?”
我退后一步,看着他,不敢置信。
“三弟对你极好,你不要伤了他的心?”
眼睛上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我转过身子,调整好声音,漠然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扰二王子殿下了。”
“小蔓,我——。”身后有微顿的脚步声以及迟疑的声音。
“请尊我一声‘公主’。”我的语调已恢复如常的冷漠。
“小蔓,我——对不起。”
我猛然转过头,目视他,“殿下言重了,殿下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他尴尬的眸子中有我难懂的情愫,两人对视良久,不知不觉中,我已脱口而出道:“长卿,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我们一直是朋友!”他冲口而出,似乎察觉到什么,复又垂目道,“我们也只能是——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呢?”
“我没有避开你,我只是很忙。”
“是吗?”
“自然是真的。”
听到他这番话的时候,我分明感到有明媚的阳光照到脸庞上,暖暖的,像是旧日那些如泉水般清泠如水的回忆又回到了两人的心中。
他眉目如洗,清朗的笑容下是宠溺的呵护,“那还等什么呢?我和你一道去吧?就扮成你的助手。”
仲长卿温言道:“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很多士兵都来自南方多,不耐北方寒地,再加上前些日子连番激战,很多士兵受了伤,这一阵两军停战,但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就来不及了。”
东齐军营是盟友的主要力量,镇守在莒都城外,因而距离并不是很远。两人策马疾弛,中午时分终于到达了,军营设在一处山高林密的山岗处,林内帐篷林立,秩序井然。
仲长卿已来过多次,所以岗哨并不查问什么,便让我们进去了。
我是第一次进入军营,所以东张西望,七转八转便忘了进来的道路,受伤的士兵集中在处,仲长卿随身携带许多药品,碰到一些士兵上前询问,他也总是好言回答。
军营里病倒的士兵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看情形,也并不只是外伤这样简单,但看到那些士兵萎靡不振的情形,才发觉不止是外伤,“倒像是伤寒之类的症状。”
疲乏、头痛、头晕、畏寒、低热,会有很多人将其看作是普通的温病,其实不然。“伤寒?”一旁的仲长卿听着我的小声低语,忙道:“这是什么病?你从哪里听到的?”
“这?”我忘了这是一个被架空的时代了,“就是那个张仲景所写的伤寒杂病论啊?”
这样一来,仲长卿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我连忙干笑两声,掩饰着说道:“以前在宫中听宫里的老人说的。”于是忙把伤寒的症状捡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与他听。
仲长卿却越听越兴奋,到最后,将笔墨拿来,照着我所讲述的,一一再细加揣摩,然后全都写了下来。
“小蔓,太好了,我们一直以来都当这些病患是温病来治,用桂枝等药去却总不见对症,原来竟是你所说的这样。我立刻派人去找这些药来。”
他的兴奋很明显地感染了我,只是仍有些怀疑:“我说的这些管用吗?”
“管用,管用。”说着,也顾不上再和我多说,便立刻着手安排人去炼药了。
这一番忙碌下来,竟是到了傍晚。
仲长卿这才想起要送我回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些士兵将药服下去之后,果然病症减轻了不少。这样一来,原来只是少量士兵服用的药量更多了,每天忙于采药,煮药,仲长卿更是忙碌了起来。
“那些士兵知道你的身份吗?”一次趁着闲暇,我问仲长卿。
“或许知道吧?”他也不确定。“在这里,我只是个医者罢了。”
医者?的确如此,仲长卿那样一个风清云淡的人,的确只适合作一个医者,也只有像他那样具有慈悲心肠的人,才能当之无愧是一个医者。
鉴于莒都城外的士兵治疗后的效果,仲长卿也将这些药方传至了同样深受伤寒之苦的青龙关主莲花着,并且不时前往察看。
“长卿,你来了?”
迎面来了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男子,样子打扮与其他士兵有些不同,正猜测着他的身份。听他说道:“这位姑娘是——?”
他双眼看着我,疑惑不已的样子让我有些气闷,自认为自己的男子装扮已然十分成功,谁知竟然一眼便让一个陌生人给看穿了。
“哦,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乃是卫国公主。”
“卫国公主,她不是你——?”
话未说完,仲长卿已打断道:“你这么急找我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是这样的。”
那将领将他拉开,但不知道为何,那眼中余光却一直扫向我,倒像是心中充满了疑惑似的。
不远处传来两小声的议论声,
“你说的若是真的,那于六国同盟可是非同小可。”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面容凝重,却都转过身来,表情却是各异,仲长卿面带微笑,而谢飞却是面带探究之色。
目睹谢飞的背影,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卷进来。”他的这一句话,我知道,必然是出现了极其严重的问题了。粮草?病患?这两样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难道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吗?
我的心突然一阵阵地忐忑不安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将自己当成六国联盟里的一份子了?是在莒都城外看到病得奄奄一息的众多士兵的时候,还是在青龙关看到郑世子带着一群剑拔弩张的士兵正要围着带头闹事的郑瑞手下的时候?还是听到傅明霞说过她是郑国人,所以她有权利和义务牺牲掉她的幸福也要给护郑国?还是更早一些,听到小翠临死之前所说的我是卫国人的那一番话的时候?
“可是你明明知道,有些事,我们根本是身不由己。”是的,我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起,掉进了命运的泫涡之后,身不由己。
但这句话我终于没说出口,因为懂得,眼前的人只是担心我。
山路转过去,我才发觉前方丛林掩蔽下,密密匝匝排列的,竟也是一处营帐。远处高耸入云的群山在逶迤绵绵的烟霭中显得有几分萧瑟。
山风过,几只惊飞的山鸟扑棱棱的掠翅而过。“哇——呀!”我吓了一跳,身子已不禁向后倒去。
一旁的仲长卿连忙扯住我,“怎么了?”
“谢谢!”我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长卿,这地方怎地这么荒凉,我们这是要上哪呀?”
他不答反问:“是长卿考虑欠妥了,要不,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我一把扯住他道:“不用,我跟你吧。”
话音未落,忽见前方已有一个声音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莲花关军营?”
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队身着软甲的士兵,红缨长矛,俱皆指着我们。
“我是东齐的仲长卿 ,有事要见你们沈将军,烦请各位通报一声!”
“你们是东齐的?”当中一个身着银色盔甲头戴削金翅头盔的中年将领,手中长枪指着我们,声音有些激动,“来得好!”
“叛盟背约的鼠辈,还有脸来见我们元帅!各位弟兄,还等什么,先拿下他们再说!”
“喂!有话好——!”一把长矛向我刺来,仲长卿连忙将我一把拉过,堪堪闭过这一枪!
我连忙闭上嘴巴,听由仲长卿将自己掩自身后,他已将腰中长剑拔出,刷刷几剑,挥去了眼前进逼过来的几个士兵。
“好呀!”那银甲将军显然非常生气,“竟敢撒野上门了,全部给我围上去!”
“明明是你们不讲理,还怪我们撒野!”我又气又闷的瞪着,愤愤不平道。
“臭小子,你敢说我们不讲理!给我上!”
眼前众人迅速散开,直把我们围成了一个半圆。前攻后防,奔腾跳跃间,手中长矛几次都要逼到仲长卿身前,仲长卿本身武艺极高,但是因为要护着我,所以不免有所牵制。
“嘶——嘶!”两声,仲长卿身上衣服已被划过两道口子。“孙将军,你再步步紧逼,休怪我不客气了。”
“你们东齐什么时候客气过了,先前挣着要盟主之位,现如今,没有好处了,便将我们郑国弃如草芥,要去和周国和谈!”
“和他们罗嗦什么?”
如雷般的嗓音赫然在前方响起,原来是郑世子听到响声,已然赶到!
众人得到命令,果然马上围了上来,手中长矛更是不再犹豫便长趋向我们。
左闪后躲几番轮回,眼看着仲长卿已在招架不住,我觑得一个空响,叫道:“郑世子,若然再这么打下去,只怕郑国真就永无翻身无望了!”
“你是什么人?”
的确,刚才尖细的嗓子与我此刻的装扮极不相衬,我连忙扯下头一绾发的簪子,随即,满头青丝如瀑般洒了下来。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你不是公孙子玉的女人吗?怎地此刻却和他的兄弟在一起?”
“你——!”我一时气结,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什么人啊,这种关键时刻,他还有心情八卦?
“我真是有些好奇了,你究竟是谁的女人呢?”
可能见主子发话了,一旁的士兵俱都停了下来,而郑世子则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定了定心神,尽量平静地看着他,“我是谁的女人并不重要,重要是郑国如何看待这次与周国的和谈。”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郑世子一挥袖子,“你们来得正好,既然你们不仁,我便不义!”
他手下士兵果然再次围了上来,郑世子则一把指身我说,“先把这女子给我抓住!”
“你——!”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无耻到这个程度,趁我一边说话,而仲长卿未有及防的时候,一把长矛已然架到了我的咽喉处!
“不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飞身闪过,“当啷”一声,我的咽喉已是一松,迎面的士兵已被踢开到两三丈远。
而那人影未及停下,便又以迅疾之速闪身过人,只见刀剑过处,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已经架到了郑世子的脖子上!
只是短短一瞬间,情势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你——是什么人?”
看到刚才还叫嚣不已的郑世子,现在狼狈不堪地瞪着眼前眼前的天外飞客。我不禁一阵一阵高兴。
“上官大哥!”
眼前救我的,可不正是卫国的将军上官云!
“竟然对我们公主无礼?”上官云剑微微上提了一下,周围的甲士围着他面面相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显然是投鼠忌器。
“将军且住!”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循声望去,一个桔色身影连纵向步身我们赶马而来,及近了,才发觉竟然是傅明霞!
“将军有话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上官云睥睨全场,声音如雷,“这么多人欺负我们卫国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这就是郑世子的待人之道吗?”
“将军,一切都是误会。”傅明霞急道,“世子,你快点向将军澄清啊。”
那郑世子在傅明霞的提醒下,急急道:“是啊,刚才都是一场误会。是我误会了公主。”
“哼!”我在心里小小的腹诽了半天,刚才你的那张狂样呢,怎么全不见了?难怪连公孙子玉都看不上你!
“小蔓,上官将军,我看你还是放了他吧?”一旁的仲长卿朝我说道,“既是误会一场,大家不妨坐下谈谈吧?”
“就是就是!”郑世子忙不迭声地说道。
上官云看了看我,想到仲长卿或许还有重要事情要做,此时也不宜再闹下去,在我的示意下,上官云终将剑撤了回去。
摆脱控制的郑世子甫一自由,立刻闪身至身后,投入士卫的包围之中。
“世子,不可!”傅明霞高声喊道。
好啊,看这样子,他还想再砍我们一次不成!
营帐内,众人一脸肃穆。
“各位,有什么话便快些说!”想来郑世子还有些不甘心,想来也是,在他的地盘上,竟被人这样挟持,也的确是太丢面子了。
“世子,是对和谈不满吗?”
“废话!难道我赞成和谈吗?六国联盟时,你们是怎么说的?六君同心,世为唇齿!如今抗周未及数月,言犹在耳,你们却已计议着要和周国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