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开了药便走了,后来六王爷也走了,只留下这位郎大人一直守着公主。”小翠继续道:“后来郎大人本来也是要走的,可谁知公主您却抱着他不放。他只好等着公主您睡下了才走的。”
原来公孙子玉走后,来到我身旁的人并不是仲长卿,而是郎羽和元庆!那我中的什么幻药,应该是公孙子玉趁我不备的时候强喂给我的那颗什么还情丹之类的了。
“公主,您当真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见我点点头,小翠又继续说道:“那位郎大人——”
我扯过身上的棉被,说道:“小翠,我肚子有些饿了。”
小翠哦了一声,然后挑帘出去,拿了一个托盘进来,盘子里两个青瓷碗儿,放着好几样精致的糕点。
“这是从哪儿来的?”这可真是奇怪了。要知道,我这个寄居在这里的公主,虽名为公主,其实平日里,周国的待遇也只是一日三餐罢了,便是这一日三餐,也是极简单的,荤菜极少不说,而且过时不候,更别说什么点心之类的东西,根本是没见过。我明白这皇宫里的人一向踩低就高,像我这般落魄公主,讨好我并无半分好处,他们自然便会想尽办法克扣,说不定这本身便便是上头的意思。
“这是那位郎大人吩咐人送来的。”
我愣了一下:“那位郎大人,还说了什么?”
“那位郎大人,似乎很是关心公主,那天他送公主进来,立即吩咐我去做了安神汤来,我们这里,哪有什么安神汤?后来他又吩咐了好几样物品说要准备,我们这里都没有,实在没办法,后来郎大人便让奴婢持他的令牌去找了一位说是姓刘的太医来。”
“太医说是公主中了幻药之毒,说是中了这毒的人会什么气血逆流,令人产生幻象,神经会受损什么的,奴婢一时也记不全那太医说的那些话了。”
我知道那些名词确实太难记,只得问道:“后来呢?”
“后来太医开了药,就命人去煎了,说是公主您发现得早,只要服下两剂药,看公主眼角处的蓝色斑痕不见了就好了。”
那意思是说那个还情丹之类的毒解了?心里暗暗有些高兴,但又有些不敢相信。是不是太简单了?
“果然今天起来一看,公主眼角处已经不见了昨晚的那种蓝色斑痕。太医果然就是太医,医术果然了得。还有那位郎大人,我看对公主您真是,一点也不亚于上官将军。奴婢说要和替着守着公主,他却不让,只是说让他来看就行了,我看公主您对着他又哭又笑的,而他又那样子对公主——啊,公主您真的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吗?”
后面小翠还想再说什么下去,我连忙打断她道:
“小翠,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休息一下。”
“也好,奴婢是不是太多话,吵着公主了?太医说要公主您好好休息呢。”小翠俏皮地眨了眨眼,边笑说着退了出去。
是吗?我真的记不清了?或许但愿如此,如果将昨晚的事情真的悉数忘掉,是不是心中就会好受一些?可是,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能。不管是清醒,还是幻象,此时,此刻,我已然明白,自己的心中,对长卿,对郎羽,孰重孰轻?或是说,如果命运将我眷顾于这异时空的乱世,那么谁才是自己心中想要的人?
可是这样的明白却为何仍旧让我的心情这样沉重不堪?
胸口处再次一阵气血翻江倒海,我明白是上次被张陶派人刺杀时胸口中了那一刀之后,但凡每次心烦气躁便会有这样的疼痛。
“大人,您来了?公主刚才醒来过,后来又睡下了。”
门外传来说话声,然后传来郎羽轻轻的话语:“我进去看一下,你且去忙你的吧。哦,待会儿,我会让人送些东西来这里,你到前面接应一下,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卫国那边送来的。”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可是心湖上却仿佛是有一阵风吹过,化成一股暖流,然后流至四肢百胲,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如何去面对他,拉过棉被,盖上身子,在脚步声即将踏进之前,侧身向里。
淡淡的杜若芳香自外向里慢慢漂来,我感觉到他的身影渐渐地近了,却是越发不知所措,怎么办?还是闭上眼睛装睡罢,否则,又该如何与他相处?
……
静寂的空气里,他的呼吸显得特别清晰,那清晰中仿佛藏着几百声沉重的叹息,“小蔓,你睡着了也好。否则,我又如何能这样静静地看你?”
“唉。”叹息声自耳畔再次响起,“此时若聚九洲十二方之铁,亦难铸成我此刻心中之悔恨。
悔恨?
“重权谋而轻情义,重人言而轻己诺,想我自负智谋过人,却将心爱之人生生推给别人。是我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我当保护你不周,又怎会让别人有机可趁,将你掳去东齐?如果不是当日我轻信人言,你又怎可能自己一人流落东齐,又险些丧命于东齐?如果不是我对你无情,你又怎会爱上别人?
言至后面,已是声音低不可闻。但听在我耳中,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那种酸酸涩涩的液体再次划过颊过,滴落在胸前的褥单上,晕开了一朵朵无色的花儿。
“小蔓,你?”
我抑制住肩膀的抽动,用袖子轻轻擦拭腮边,轻声说道:“郎大人,多谢你昨夜相救。我如今已经好了,男女有别,你还是回去吧。”
“你心里还是怨我当初丢下你一人吗?”
“我不怨谁。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如今是卫国的公主,不再是你相国府里的丫头奴婢,大人还是少来这里为佳,以免旁人说闲话。”
只听他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向外走去。
“郎大人怎么走了?”
小翠进来,看着我,“公主原来醒了,怎么也不招呼大人多留一会儿?”
“男女有别,他一个男子怎好在这里呆得太久?”我平静地说道。
“公主这会子怎么讲究起这些来了?昨天晚上可还紧抱着人家郎大人不放呢?”
“昨晚我怎么知道是他?”我红着脸说道。想起昨晚也实在丢脸。
“那公主以为抱着的人是谁呢?我见公主似乎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长卿的,难道那位长卿才是公主的心上人不成?只是那位长公子呢?难道他比这位郎大人还要好么?”
“什么长公子短公子,不要乱嚼舌头。”我讪笑地骂道。“什么时候时候学得这般好打听了?”
“不是奴婢好打听,而是,奴婢觉得,公主似乎有很多事瞒着奴婢一样。”
“你还说我有事瞒着你,你呢?打量着我不知道吗?”我看了她一眼说道。
“啊。——”小丫头睁大眼睛看着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最终垂睑说道:“原来公主早已知道。奴婢以为,以为——”
“算了,不要再以为了。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我的日子,其他的事情都不要想。”
“那如果那位长公子来了呢?”
闻言一愣,心下却是一片黯然:“他恐怕是永远也不会来的了。”
窗外的枝头处不知何时已是簇簇新黄,柳絮飘飞,早莺乱飞。
身上的毒似乎已全部清除完毕,小翠却还整日弄着一些瓶瓶罐罐的药来给我吃,说是我的身子太弱,要吃些补药滋补。
这一日清晨,小翠便兴冲冲地进来说道:“公主,外面院子里花开了好些呢?出去看看吧?”
我看着她因为兴奋而有些通红的脸庞,也不禁被感染起来:“是吗?那倒是值得一看。”
“那我帮公主打扮扮。”
“又不是上哪去,又何须特地装扮?”
“奴婢就是想看看究竟是公主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美?”
“你这臭丫头,竟然来取笑我?”
我扬起手作势就要去抓她,她笑嘻嘻地轻悄悄地躲过去了。打闹了一阵之后,稍稍装束了一番之后,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院子处果然更见一片春光明媚。红的桃,粉的杏,白的李,红似朝阳,粉似霞光,白似冰霜,引得一众蝶蜂蹁跹围绕,不肯离去,踱至院外,又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团团艳丽的芍药,月季,蔷薇,茑尾兰,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不可方物。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不谁怜?
少小时候,每每被外婆强迫读这些书的时候,总会觉得很是不可思议,闺中儿女多思慕,平空自添许多愁?伤春悲秋?这样的字眼似乎永不会在我的人生里出现,自怜自艾,将不会是我性格。可是现在,我却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这样的多愁善感。
就好像从前觉得身体不错,可是自从上次受伤之后,却是觉得差了许多。或许环境地对人真的影响真是大,身体如此,性情也是如此吧。
渐行渐远,旁边的小翠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自己倒也觉得有些累了,寻了一处位置随意坐下。
旁边一人高的树丛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听说皇上已经答应让那个卫姬搬到明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