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夏的程序控制之下,那首“蚂蚁进行曲”被调了出来,传送到飞船扬声器中。很快,这首曾经救过华夏生命的曲子原音重现般流淌了出来,而七个音乐族人早已经迎着绚丽的星光,仔细地聆听着。原先嬉闹的六个声雅的姊妹此刻也安静下来,沉浸在音符的碰撞当中。
这首曲子的基调是整体的简洁中包含着细节的繁复,一共包括五个小节,每个小节代表着蚂蚁的某种行为。
五分钟后,“蚂蚁进行曲”播放完毕,听众好像还沉浸在那种风吹树叶般的莎莎声中,华夏首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样?我的第一个节目表演完了,各位音乐专家是否也应该各抒己见一下呢?”华夏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在了声雅的脸上。
“说吧,想知道什么?”声雅一如既往地直接。
华夏:“能说说这首曲子的内容吗?呃,我的意思是猜猜写这首曲子的人内心想要表达的意思。”看声雅愣了一下,华夏忙补充道。
不过,华夏还不想把这首曲子和蚂蚁的实情说不来,华夏倒要看看,这些个音乐族人能不能解开自己的疑问。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声雅身上,看样子她是她们当中的核心。声雅微微仰头,合上眼睛作冥思状,应该是在回味刚才的旋律吧。
默了一会,声雅睁开眼睛说道:“在一个简单的框架里面容纳了若干复调,复调之间除了递进就是转折,里面似乎又有许多不同频率的音阶交错呈现。这是一首表面简单实则复杂的乐曲。至于说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嘛,这个曲子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能不能说明白点?”华夏催促道。
声雅:“没有倾向性,也就是,作者写这首曲子根本就不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
真是神了,华夏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也能听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控制蚂蚁行为的,当然与作者内心无关,一定要说与谁有关的话,也是与蚂蚁的内心有关。
华夏这样想着,很快又有了发难的下文:“音乐是表现心灵的,怎么会与作者的内心无关呢?”
“这要看创作者的目的,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外在的东西,脱离内心的情绪也是符合逻辑的。”声雅毫不迟疑地答道。
声雅的回答正在一步步逼近标准答案,这让华夏吃惊不已,但是真正让华夏感到佩服的还在后面。
声雅:“这个曲子应该是谱写给某种非智慧生物的,这种生物的身体里应该具备振动器官,这首曲子有好几处在模拟生物器官的振动。”
我的乖乖,这也太神了,华夏心里已经开始佩服声雅了:估计她们母星上没有蚂蚁这种东西,要是有,估计连昆虫名都能说出来。再考验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还是干脆摊牌,顺便问问她是如何分辨出这一切的。
“呵呵,不错,的确被你猜中了一大半。”华夏笑着说道:“能告诉你是如何听出来的吗?”
声雅:“我们从科技联盟中分离出来已经1000万年了,在这1000万年中,我们族人都在和声音打交道。实话告诉你,所有我们母星上的物体,凡是会发出声音的,包括有生命的无生命的,我们都作了记录。我们有一个数据库,专门用来记载万事万物的声音,认识和记住这些声音是我们每一位族人学习生涯的必修课。你提供的生命维持环境和我们母星很相似,这应该也是这首曲子谱写者的生存环境吧。相似的环境往往会孕育相似的生物,所以即使曲子对频率进行了补偿和修正,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华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神仙呢。那么,既然这样,就告诉你实情,这曲子是用来控制一种昆虫行为的。现在答案已经揭晓,能否告诉我,是不是所有生物都可以通过音乐控制其行为?”
声雅:“这个问题,我们族人400万前就提出来过。当时我们实现了通过音乐控制了三分之一生物的行为,这其中就包括很多植物。我们是用催眠原理去解释这中现象的,当然这只是心理层面的解释,是很肤浅的。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科研部门逐渐认识到,生物的意识活动有更深层的机理,所以才有了我之前提过的‘万物皆音乐’之说。”
华夏:“你的意思是说,脑活动不仅仅是原子层面的活动那么简单,而和量子层面也有关系是吗?”
声雅:“是的,这个问题我们族人还在研究当中,如果真的是只这样,或许音乐可以影响所有生物的行为,因为关于量子运动的音乐性,我们族人的科学家已经在理论得出了证明。”
华夏一个激灵:“你是说量子运动具有音乐性不仅仅是概念,而是已经可以用数学公式推导的理论?!”
“是的,具体的公式和推导过程只有我们种族中优秀的理论学家才知道,怎么,你不相信吗?”
“我只是.......,我还以为你之前只是打打比方而已。”华夏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声雅:“好了,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太深奥,不是我们讨论得了的,还是继续我们的音乐会吧。下面就让我和我的族人为你演奏一曲。”
“《恒星的心跳》是吧,那就开始吧,让我这一千年都没听音乐的耳朵,也尝尝鲜。”
音乐族人摆开了队形,六人围成了半圈,声雅位于中心,看上去就像一件特殊的弦类乐器。
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件乐器,华夏特别注意了声雅手中的无弦琴,这是一件以光线代替了琴弦的乐器。
声雅首先拨动了第一个音,这个音一点点地重复着,仿佛波纹,又像丝带在来回穿梭,每循环一次音阶就会变化,仿佛这条丝带徘徊在不断收缩的容器当中。声音周期越来越小、越来越来急促,这个音终于缩成了一个点,就像一个省略号之后变成了空白一样。
静默过后,是一次爆发,然后是周围排山倒海似的和音。和音和主音交织在一起,表面上是在合作,其实是在对战,一个进攻、一个防守。声雅弹奏出的主音和众姊妹弹出的和音就这样扭打在一起,在飞船里盘旋。
华夏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左冲右突,要挣扎着出来,但是又被阻挡了回去,接着能量又积聚起更大的力量发起冲击,终于冲破了阻挡,前进了一步。然而其它阻力接踵而至,两者再次展开搏斗。这样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听着眼前的音乐,华夏仿佛看到了恒星内部光和热汹涌澎湃的宏大场面。这是电磁力主导的热运动斥力与引力的搏斗。两者循环往复,细节上的胜负并不能改变整体上的平衡。
音乐进入到了第三阶段。主音与和音站到了一起,两者不再纠缠,而是在配合中一同产生了震荡。震荡的周期在一丝丝地延长,华夏感觉好像有个球在不断地放大缩小,又像人的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
“第一阶段那个上蹿下跳的音代表什么意思?”演奏结束时,华夏问声雅。
“唔,第一阶段象征的是探测波在恒星内部来回震荡。”声雅一边收拾着乐器,一点回答道。
“探测波?你是说你们向恒星发射探测波来倾听它的声音?”
“是的,恒星从外到里密度是不一样的,不同的密度形成了物质梯度,探测波就这样在不同的梯度之间来回震荡前行。”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情。那最后那个心跳一样的节拍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恒星本体在细节上是混沌与错乱的,但是在整体上却每时每刻做着有规律的运动。这种运动的外在表现就是恒星的直径在不断地收缩与涨大,就像动物的心脏一样,这其实是恒星内部所有物质斥力与引力之间对抗的合力反应。恒星孕育了元素,养育了生命,恒星是有生命的,这就是‘恒星的心跳’。”
“我懂了。”华夏点点头:“离别之前,再播放最后一首歌吧。”于是,飞船扬声器里响起了贝多芬的《命运》。
“此去,不知凶吉,也许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就让这首《命运》为你们送行吧。”华夏心情沉重地说道:“我在你们的佳音号上安了食物合成机,并且准备了足够的原料,够你们七个吃上一百年的了,如果轮流冬眠的话,养活你们七个一千年是不成问题的。”
“你是个很特别的机器人,和我们历史书上记载的机械族不一样,让我记住你吧,你的名字。”声雅神色黯然,不知道是特意为之还是真情流露。
“华夏。”华夏说道。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很响亮。”
装载着佳音号的运输船靠了上来,出舱口与回归二号接通,音乐族人登船。佳音号启动,喷出等离子火焰,从运输船天窗口缓缓升起进入太空,接着,一道蓝焰划破长空,飞船离弦而去。
华夏最后收到的讯息是:再见!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