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音律,自然不知曲目,我们就做主,奏曲‘霸王卸甲’如何?”月冥捂嘴贻笑道。
月墨自是明白她的话意,随而笑笑应道
“你对音律的熟识可说是信手拈来,月墨钦佩,曲子弹得好那是你的功底,能让霸王卸下甲来,那才是你的本事。”
“你!”月冥气得差点一镖飞了过去,只是微微一个动作,就被月璃捏住手腕。
“你怎么老是喜欢捏我手?”月冥气鼓鼓道。
“别闹。”月璃淡淡道。
“我哪有闹!”
“……”月璃忍笑“别跟他置气。”
月墨暗自咬牙,这两人完全忽视他的存在!隐忍着继续道“可惜我知道你偏袒月鸯,怕你作弊故意奏得不好让我出丑,不如一曲定输赢!”
月冥瞪着他没有做声,月鸯浅笑而应“好。”
说着,她瞥眸望向孙悟空,凑近了些悄声道
“你只需要单手挥舞金箍棒即可,其他的交给我。”
孙悟空茫然点头。
箫声渐响,带着一丝清冷,拙显有些单调,此伏彼起,似微雨连绵敲击着地面,忽轻忽响,随即,又是极低之音,仿佛在等待着某种旋律。
月璃跟月冥对了下眼神,淡淡地,他缓缓抬手搭在弦上,一按一抚,指尖和缓勾挑,行如流水。
两音随和,仿佛两人早已幻入曲中,不得出路。
蝶舞举手投足轻盈曼妙却丝毫不失坚毅,可谓刚柔并济之境界,月墨应和之际,扬手挥洒了一把淡亮的微尘,乌云尽散,整轮月亮显露出来,却只映着他们两人,墨袍,俊才矫若惊龙,青衣,佳人婆娑若凤,这两人已是众人之焦。
可再看孙悟空和月鸯,孙悟空站在那里盘旋着金箍棒,月鸯化作原型围着他绕了不知多少圈,引得底下的人窃笑连连,本以为有什么激动人心的爆发辗转或是什么一山更有一山高的好戏,想必,胜负已分了吧。
眼看曲子已奏大半,月鸯却仍是转着圈。
月墨转身之际瞥向那头,心中一声冷笑,说要比试,难道是在垂死挣扎么?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月鸯跳舞,刚才还以为她有什么精绝舞技深藏不露才加以顾及,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正在众妖觉得已经无需再比下去之时,月鸯越转越快,几乎只见得到一抹蓝影在绕着孙悟空转圈,孙悟空的金箍棒也愈加快,光芒耀眼,犹如闪电。
刹那间,“轰”的一声雷鸣,随即大雨倾盆,有雨就有云,有云就没有月亮,奇怪的是,月亮仍旧挂在天上。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月亮竟同天狗食月一般渐渐没了棱角,慢慢的,整个风月山黑的诡异,琴声和箫声戛然而止。
又是一瞬,雨过天晴月光又现。
月墨和蝶舞茫然若失地站在那里,衣裳淋着水,好生狼狈。
再看一旁,孙悟空不见了,一大朵含苞待开的梨花落在地上,比月墨还要高出一截。
片刻,只见那朵梨花徐徐绽放,月墨忽的脸色一变,此花正是月鸯的九条尾巴合拢而成!
孙悟空先行走出,抬手一举,月鸯随即一跃而上,步轻若莲,九尾摇曳,整套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尾尖还不间断地滴着雨水,落到地上的水洼中惊起层层涟漪。
远观,恰似梨仙撒露,不惹凡尘,近察,原是妖狐踏掌起舞,灼灼其华。
月冥心中即是惊叹又是快意,她冷不丁瞟了一眼月墨那张铁青色的脸,偷笑之际,琴箫又起。
心细的人定会发觉,他们两人偷偷改了旋律,一曲奏起,恰似刚刚的场景。
只听繁音渐增,曲境中的雨,似是大了,一道白光闪过,雷声轰鸣,百花皆已抬不起身子。
霎然间,丛中跃出一只猛虎,冲着天嘶吼狂叫,骤然,雨停了,乌云散去,天边出现一抹绚丽,那虎转身一跃,来到一朵花前安然趴下,尾巴微微摆动,它向前凑了凑,细细嗅着那朵小花。
此时,万籁无声……
曲落,月鸯伴着一阵欢呼跳到地上,笑笑发问
“如何?”
众妖虽看得真真,月鸯之态确实在蝶舞之上,只是月墨已是冥主,不敢就此与他立下仇恨,一个小妖走上前来评判道
“冥主和夫人舞姿妙美,颇有胜算。”
说着,后面的妖精陆续点头,一阵称颂。
“你输了。”月墨淡淡道。
“哈?”月鸯笑笑“你且看看我是谁?”
说着,一个转身竟变成了月冥。
月墨慌慌看向一旁拿着箫的女子,那人正是月鸯。
“早就料到。”
“你说是要比试,又要月冥来替,什么意思?”
月鸯冷哼一声,从怀里取出一根笛子在月墨眼前晃了晃。
月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幽冥的大门“你竟然利用天变……”
“你听说过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你又想过我这个醉翁之意在酒而不饮么?”月鸯抢话,淡笑又道“我赌噬魂,就是要勾起你对月璃月冥的防备,你果真傻,要他们来你眼皮底下,想必,你一定认为只要他们在你视线里,即便我赢了,为了他们的安危不奏第九重,噬魂对你也没有什么威胁,刚好,月冥离我越近,拿到噬魂后我跟月冥交换位置的时间就越充裕。”
“你耍我!”月墨的拳头握得紧紧,撇骨的声音格外清脆。
“耍你又如何?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么?你有这帮墙头草我怎会赢?百年来,你何曾见过我会跳舞?你竟然蠢到不怀疑!”
月墨为人一向多虑,做什么都要把退路想好,平白无故要求比试他定会怀疑,只加一句‘赌注为噬魂’便能让他安心,对付多疑的人,就得用直奔主题的办法,让他觉得自己多虑而丢弃开始的想法。不是有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么?’,月鸯就是抓住了月墨这一点,让他以为月鸯比试是为了噬魂,碍于面子不得不比,又做了最坏的打算直接琢磨若是输了之后的退路,让月冥月璃出现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反而帮了月鸯博取了时间,若是他们在人群里的话,交换的时候有人注意到就要露出马脚了。
这次,月鸯确实赢了。
站在一旁的孙悟空脸上虽看不出喜怒,心里却也是震撼,这个女人不过刚知道噬魂在他们手中就能想出这么个偷梁换柱的法子,说好听点是聪明伶俐,说难听点就是城府极深,若继续保持关系,会把自己也赔进去么?
孙悟空使劲摇摇头,也罢,反正自己已经被坑进风月山助战了,不过……到现在为止除了舞几圈金箍棒貌似也没有帮什么忙,她有了噬魂,大概也不需要他动手了吧?想至此猛地一惊,不行不行……不需要他动手也得动手,若是月鸯敌不过这个叫月墨的,吹了噬魂岂不都得丧命?顿时心里百般纠结,只有默默站在一旁看着。
“即便你有噬魂,你会连他们一起灭掉?”
月鸯只是冷笑,将笛子横在唇边,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双手捂耳抱头状,呈痛苦之色不敢睁眼,当然,除了他们四个不要命的,蝶舞则是紧闭双眼捂着耳朵躲在月墨的身后,时间宛如凝固了一般,直至笛声荡起,曲调是出奇的怪异也是出奇的哀伤,良久,众妖见没有什么异常也都纷纷睁开了眼睛,月墨瞪大双眼,随之一声轻呼
“娘……”
犹年稀落,苦等连绵意不断。
念君间隔,三年无你时光渡。
娇颜无几,忧愁容岂能再见?
只叹当时,未能留住卿心矣。
可是……月鸯怎知道这首曲子?
“你怎么会……”
趁他分心,月鸯猛地挥手一个寒芒扫过直中他的心脏。
他晃了晃,突然昏了过去。
“带下去。”月鸯一声令下,后面的人竟一个也不敢动。
月冥蹙了蹙眉,大声喝道“难道月鸯也使唤不动你们了么?”
冥里的人不仅仅对月鸯保持着惧意,对这三人亦是如此,月墨和月鸯的战斗还未开始就合上了帷幕,他们也只好听从胜者,便应了一声,抬着月墨进了冥里。
蝶舞还未从刚刚一幕缓过神来,正想往孙悟空那边走,还未抬脚就吐了一口血,瘫倒在地。
“蝶舞!”孙悟空欲上前扶她,却被月璃拦住了。
“别过去,有毒。”
“毒?”
“不是绝情幽冥的人,进到冥里吸了花毒不过半天就会被冥内梨花散出的毒气缠身致死。”
“解药呢?!”
“毒气已经攻入心肺才导致的吐血,吃解药也来不及了。”
“悟空哥哥。”蝶舞摇头,嘴唇已经泛紫,显然是撑不住了。
孙悟空甩开月璃的手,冲上去抱起她。
蝶舞含泪,自嘲笑道
“对不起……我只是不甘心,让她抢走你。”
话落,眼睛微微颤了几下,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不做声了。
孙悟空没有太大反应,脸色只是黯然。
边上的人都没有说话,此时的风月山是出奇的安静,一阵冷风掠过,梨花的花瓣零零落落,依稀是在为她送行。
那天,她仓惶中闯进花果山,她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孙悟空。
孙悟空不仅替她疗伤,还留她在这里继续生活,自己道行不深,但也已在这世上流浪百年,这只猴子是唯一在她绝望之时给了她希望的人,她的伤致使她修仙的梦在那一刻破灭,是孙悟空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坚强,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但她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也是这只猴子,伤透了自己的心,让自己走了一条送命的路。
孙悟空默默看着她,他救了她,可他却因对曾经那只狐狸的执着,伤了她还害了她。
到最后一刻,蝶舞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可见她当时的心是有多么的难过。
月鸯淡淡地盯着孙悟空看了许久,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只有自己知道,久久而言
“死的时候,意识却还能存留片刻,不想跟她解释什么么。”
孙悟空亦是不语,月鸯也没有再开口,对月冥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进冥,月冥知意点头,面朝众妖蹙眉喝道
“你们且记住!绝情幽冥只有月鸯一个冥主!风月山也只有月鸯一个狐王!!”
下面的人定了定神,强颜欢笑地纷纷应和。
月冥间接白了一眼他们,她本就觉得这些狼头豹妖难看得恶心,还摆出这番嘴脸直叫自己反胃,不,简直是心碎!
月冥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摆摆手又道
“都散了!”
听此,众妖争先恐后赶紧逃离这里,以前月鸯是冥主的时候跟他们就没有什么来往,他们对绝情幽冥一向是畏而远之的。
这次只是受月墨之邀而来,刚一来竟就能看见如此‘奇观’,想必自己这辈子也不敢来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妖群便渐渐稀疏没人了,月璃望了一眼孙悟空,淡漠道
“解药是风月山冥外的梨花瓣,不过先吃下去是没用的,你若要进来,就先进冥染上花毒,再出去吃解药。”
“你们每日都要如此么?”孙悟空淡淡语气问道。
“这些梨树都是月鸯用血养出来的,入冥的人喝三滴月鸯的血,身子就抵御得了梨花的毒性,所以不用。”
“变态……”
一人三滴血?看冥里的人这么多,割腕都来不及啊!
“其实,只有我,月璃和月墨喝过她的血,其他人还是要反复解毒的,日子久了,身体里有了抗性就不用吃了。”月冥笑着道。
“她是因为幽冥的梨花中毒死的,你将她靠在其他树的旁边,一日后她也会变成风月山的一棵梨花树。”
孙悟空心里一阵诧异,这里死于梨花毒的人都会变成梨树么?怪不得风月山有数量如此惊人的人脸梨花树!
他又瞥眼看向绝情幽冥大门旁的那个石牌,上面刻着“犯我冥者,葬其风月”。
难道不知道的人进入幽冥,也要死么?
先是中毒而亡,死后又变作解药葬在外面,不过这解药又有何用?就算知道梨花瓣是解药,可那是在幽冥的外面,绝情幽冥的人难道还能容误闯者活着出来?这一佛心蛇口的设计,倒真是别具一格。
孙悟空轻轻晃脑不再思考,神情依旧黯然,将蝶舞抱起靠在最近的梨树边上。
“俺老孙要回花果山,就不进去了”
“哥哥!”月冥上前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路上小心。”
“嗯。”
说着,默念一声筋斗云,腾云上天。
月冥和月墨目送他离开,先后进冥。
幽冥暗牢。
牢内都是石壁,阴暗得几乎看不到任何陈设,地面潮湿得落不得脚。
忽的,蜡烛燃起牢里瞬间亮起来,暗牢较为宽敞,最角落里,有一个大池子,里面全是水,月墨在池中双手都被拷着锁链,行动超不过半米。
暗牢的进口被封的死死,四面的石墙也没有缝隙,却不知哪来的阴风徐徐吹着。
他冷冷看着门的方向,等待着将要走进来的人。
石门打开,光线射进来有些刺眼,月墨一直处在黑暗,不由得眯起眸子,人影渐渐清晰,石门“砰”地一声关上。
“月鸯。”月墨神色黯然“你怎知道我娘的曲子。”
“你猜猜看。”月鸯淡淡笑着。
月墨抿唇不语,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月鸯。
“我先问你一句。”月鸯走到椅子前坐下,随即又淡淡开口
“既然你都娶了她,为什么不提醒她吃解药?”
月墨眸光一闪“她?!”
“她死了。”月鸯平淡语气道。
“我告诉过她。”月墨停顿了会,又望向一边垂眸道
“她说自己会吃。”
“她跟本就没打算活。”
月墨暗自咬牙“可我……”
“你是缺爱还是怎样?只因为她长得像小烟?”月鸯眯起眸子道。
月墨一惊,但又觉着这个名字格外熟悉,他看见蝶舞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会跟她说的人有关么?
“小烟是谁?”
“你居然用这种蠢办法留她,一个女人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除了死还能怎样呢?是你害了她!”月鸯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微寒,缓缓走向他。
月墨蹙眉,眼睛里布着点点血丝“我娘还活着?”
“她早就死了。”月鸯轻轻坐在池子的边缘,脱去鞋袜,脚尖点着水,无视着月墨。
“我看见她的第一眼,还以为她死而复生了呢。”
月墨眸光透着一丝寒气“你还知道什么。”
月鸯抿唇一笑,却迟迟不语。
瞧着月墨焦急模样淡笑一声随即道
“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让你再见人世。”
说着,单脚在水中一划,水面隐隐泛着金光。
“你放心,这只会让你无法越过这个界线,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保护你,否则也容不得你前几日造反,活到现在。”
“用这个吸引我注意力的方法成功几率不大,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奏噬魂?”月鸯挑眉问“呵呵,他们……我的确不想让他们死。”
“你就不怕其他人抓住这个把柄?”
“知道了又能奈我何?”月鸯笑笑“难道你真的以为凭我散魂曲还打不过你区区意隐决么?”
“呵……”他冷哼一声又问“那又何须非要等到现在?”
“答应那个人的事情暂且不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月鸯挑眉笑道“风月山以外的妖魔明知我绝情幽冥侵犯不得却还有人虎视眈眈我这块地盘。”
“你在借我之手告诫他们?!”
“今日借你之手,便不会有什么悠悠之口了,一举两得,不是很好么?”月鸯撩玩着胸前的头发笑道。
“哈哈哈哈哈!”月墨大笑,一拳打在水面惊起大朵水花溅的满处都是
“好一个绝情幽冥的冥主!”
“乖孩子,你可是我带大的,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把我带大,但从不愿理我!”
月鸯顿住了,只是望着他不说话,月墨拧眉又问
“你跟我娘到底什么关系?”
“这首曲子,就是你娘写给我的。”
“什么?!”月墨惊得瞪眼“怎么可能?!”
“你会记得这首曲子,是因为你目睹到了你娘的死,她在死的时候,还唱着这首曲子。”月鸯抿抿唇又道
“若不是因为她的一个谎,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是你杀了我娘?”
“不是我。”
我的翅膀已毁,再无前程可言,那只猴子给了我希望,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坚强,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后给我留下的,竟是无尽的伤。你说你是出家人,却对一个死了百年的狐狸那么痴情,是不是我离去的话你也会这样,但在我合眸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听见一句,我爱你……对不起,我忘了,百年前,你还不是和尚。——蝶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