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醉酒之后意识模糊,昏睡了半天,偶尔睁开眼来,只见墨色夜空星汉灿烂,不知身在何处。
他给七名乡农抬到平板车上平躺,时而沉睡,时而颠簸醒来,醒来之后,便即呕吐秽物残酒,跟着复又睡去。
这般睡去醒来好几次,平板车上已满是腥臭难当的秽物。
将要天明,走在平板车之侧的一名农汉再也忍耐不住,大怒,喝道:“你这牛子,脏了老子的板车!”
雍和微微呻1吟,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了看在身边不住晃动的七个黑影,脑中昏沉,也不愿去想现在处境。
那农汉忍不住在雍和头上重重捶了一拳。
那几名乡农走了半晌,忽听一阵凄楚的箫声想起,如怨如诉,十分哀婉。
众人看时,只见前方不远出路边一块大石头上,赫然一人盘腿而坐,手中握着一支洞箫,十指按动,吹奏一首极其凄切的曲子。
一名乡农骂道:“他妈的,你死了老爹么?真晦气!大黑夜地不睡觉,吹这狼嚎鬼哭的曲子。”
蓦地眼前清影一闪,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已然负手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握着一只洞箫,笑道:“你说我什么?”
那乡农一愣,道:“没什么!没什么!”
那书生冷哼一声,瞥眼看了看板车上的雍和,蓦地脸色微变,唇边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道:“是你?”
眼神一冷,挥了挥手,道:“都滚吧,这人给我留下。”洞箫指了指板车上大醉酩酊的雍和。
另一名乡农怒道:“书呆子,你说什么?快给我他妈的滚吧,不要找不痛快!”
那书生冷冷道:“无知小名,我若和你们争口舌之便,那是我自甘下流。”蓦然伸手攥住雍和衣领,身子向后飘出,瞬息之间已到了数丈之外,落地点了一点,又飘出数丈,如此几次,绕过一处狭窄的山道,身形顿没。
众乡农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般心思:“青天白日地,遇鬼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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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忽觉胸腹间大热,心口烦闷难当,哇地一声,张嘴吐出一大口苦水儿,睁开眼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几乎吓破胆子。
只见巉岩陡峭,自己赫然正在凌空飞行,身下是便是万丈悬崖!
他愣了一愣,朝旁边一瞧,赫然见到昨日见过的那古怪书生哥舒轻侯正在一条十分险峻狭窄的山道上奔跑,左臂伸出,抓着自己腰带。
这条山道在峭壁之上用人力凿开,极其狭窄,约莫只有两尺来宽,左边是高耸入云一望不尽的剑峰,右边则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他恍惚记得自己正在云宅中喝喜酒来着,怎么突然之间就给这如同鬼魅的书生提在手中奔跑,一时之间,也想不通其中缘故,只觉得这两天所遇到之事,无不都是前所未有的玄奇。
雍和偶尔呼叫几声,怒骂几句,哥舒轻侯总是充耳不闻,当他是一件包袱 一样,理都不理,只是提在手里疾行。
哥舒轻侯右手提着雍和,将他身子临空悬在山道之外,雍和身下就是万丈深渊,深谷莫测,雾瘴弥漫。
雍和忍不住哇哇大叫,怒骂连连,骂道:“喂,臭东西,你想要摔死我么!”
哥舒轻侯呵呵一笑,道:“你怕我摔死你么!”手臂忽然往下一放,雍和身子身子急坠,吓得尖声大呼。
哥舒轻侯又将他提起,哈哈大笑之间,又奔出了七八丈。
雍和给他这一吓,浑身冷汗直流,心想:“这死瘟神是个疯子!”不敢造次辱骂,乖乖地闭嘴,合住眼睑,不也敢再看身下。
又奔了一会儿,地势渐渐平坦,已不再爬坡。一股草野气息飘在鼻端,雍和睁开眼来,只见树木高耸,野芳幽香,已经到了一处密林,一条曲折小路蜿蜒向前。
哥舒轻侯松开了手,雍和摔在路边一片松软的草丛之中。
他这会儿已经没了脾气,乖乖站起身来。
哥舒轻侯指了指那条小路,道:“顺着这路走。”
雍和哼了一声,却不敢有违,走在前面,哥舒轻侯跟在自己身后。
他偷偷张望,见这密林一望无际,似乎极大,想:“刚才不是在爬山么?怎么山顶之上有这么大的一片林子?”抬头见不到山峰,知道这里已经是此山的绝顶。
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候,忽听蜂声嗡嗡,路旁一两丈外,一颗大树之上结了一颗酒坛子大小的蜂巢,巢边群蜂飞舞,黑压压的一篇,没有九千,也有一万。
哥舒轻侯大喜,道:“妙极妙极,我下山两天,这里已经有了这样大的蜂群,哈哈,妙极了,两个小丫头这回该高兴了。”
雍和心里暗骂:“没见过蜜蜂么?有个蜂巢你高兴什么?两个小丫头又是什么人?”
哥舒轻侯从衣中掏出一个装水的空皮囊,拧开盖子,大踏步朝那蜂巢走去。
雍和恍然大悟,心道:“哦,你要去装蜂蜜!”
哥舒轻侯走到结有蜂巢的大叔边三尺之处,群蜂便觉有异,如一颗颗弹子一般乱飞弹射,似乎是警告哥舒轻侯离开。
哥舒轻侯毫不在意,又走前几步,身遭已经有了在蜂群外沿飞动的大蜂。
蓦地里,四下飞舞的蜂群聚成一团大球,直径三尺有余,在半空之中悬浮。
雍和从小居住在城市里,所见蜜蜂不过几百一群,蜂巢拳头大小,哪里见过这等山野黄蜂的阵仗,唯恐殃及池鱼,倒退了十几步,远远避开。
哥舒轻侯又是前踏一步。蜂群倏然分成两股,又聚成两个稍小一些的黑球。其中一团黑球炮弹发射一般朝哥舒轻侯射去。途中散开来,似乎是一张又黄又黑的大伞,朝哥舒轻侯全身笼罩下来。
哥舒轻侯哈哈大笑,将皮囊系在腰间,似乎不慌不忙,全然不惧。
那蜂群来的好快,片刻之间就已经距他一尺。
雍和远远看去, 就像是一把大伞撑在哥舒轻侯头顶,忽然间大伞的伞缘收缩,群峰宛若一个黑乎乎的大钟,牢牢罩住哥舒轻侯,气息不透。
雍和心里大喜:“他妈的妙极妙极,叫你这狗东西欺负爷爷,让这些蜜蜂咬死了你!”又退了十来步,忽然心里念头一起,想到:“我现在不跑,更待何时!”打定主意逃走。
转头看到来时路上近百只只大蜂飞舞,已经断绝来时上山之路,转身拔腿便跑,心里砰砰直跳,颠足狂飙,跑出几百米远,往后一看,只见罩在哥舒轻侯身上的群峰已经散开,又集成一顶大伞,不过这回那蜂伞却小了不少,薄了几分,地下黑乎乎的,似乎全是死蜂。
不知道哥舒轻侯是如何在一瞬之间,就杀死了这许多黄蜂。
雍和心中骇异,足下加力,跑得更快了。
又跑了十来步,回头一望。
罩在哥舒轻侯头顶的那顶蜂伞已经不见,一条巨大的黑带在空中飘动,随着哥舒轻侯双手舞动,那黑带屡屡断为两截,断后复有聚起。每一次断绝,都有几百个黑点纷纷落下,显然是死蜂坠落。
雍和心里好奇,站定遥望。
只见哥舒轻侯双手挥动,似乎带动两条犹若实质的气剑,每一次气挥舞,总能斩落不少飞蜂。
雍和心里大急,暗道:“这人武功实在了不得。我还是脚底抹油,快溜了吧!”回头快跑。
跑了约莫有顿饭功夫,再也跑不动了。
长跑的功夫,本来是王岿松从小打架斗殴时候练就的。既要跑得快,又要跑得时间久,才能甩脱狂追在身后的敌方打手,但是接连跑了这顿饭功夫,终于精疲力竭,蹲下身子,呼呼喘气。
忽听簌簌声响,一头金黄的大狗窜了过来,蹲在自己身前两尺不动,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雍和道:“小畜生,看什么看?”拾起一枚石子,向它丢去。
那狗闪身避开,又是蹲下来,歪头看他,吐出舌头,呼呼喘气。
雍和笑道:“狗畜生!”又是一枚石子掷了过去。那狗这回却没有躲开,给那石子打在头上,呜咽一声,十分委屈,却不逃走,伏在地下,抬眼看着雍和。
雍和顽皮心起,拿起一把湿土,捏成一块大大的土块,佯装要打它。
那狗并不害怕,摇了摇尾巴,眼神温和,看着雍和。
忽听头顶一声娇叱,一个少女道:“喂!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我的狗!”
雍和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坐在一棵大树横出来的树枝上,穿一身淡黄色的衣衫,青色的裤子,两条腿儿一前一后的不住晃动。
雍和站起身来,大声道:“你的狗要咬我,我就打它。”
那少女抓住两根粗辫子,翻眼道:“你胡说,我家黄衫侍卫从来不会咬人。它乖得很。”
雍和道:“黄衫侍卫多半只对你乖,对其他人就凶恶的很。”
那少女摇头道:“不会的。我家黄衫侍卫不仅在我面前是很乖的,在小是面前,在大大面前,都是很乖的。”
雍和皱眉道:“小是?大大?你说什么!”见那棵树七八丈高,不知道这少女死怎么爬上去的,竟然也不害怕。
那少女从一个精致的腰包里取出一条细细的银色绳索,绳索一端是锋利闪亮的铁爪。她将铁爪掷出,正好儿勾住一棵粗枝,双手抓住细绳 ,一纵之间,已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站在雍和面前,身形妙曼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