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天空如血,大地如血,河水如血。
那是血流成的河,那河里流动着的,本就是鲜血!
尸骨如山,无数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巨大而恐怖的山丘。
高高的尸体堆上,黑肚已经筋疲力尽,只是靠着一股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的血勇,还有他手里沾满鲜血的长矛支持着身体,他才没有倒下去。
他还能杀,他还要杀!哪怕他此刻面对的,是密密麻麻,如潮水般不断涌上来的敌人!
敌人踏着尸体冲了上来,很快被砍倒杀死,变成尸体,化作如山尸堆的一部分,后面的敌人再继续踏着前人的尸体冲了上来……
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畏惧的黑肚,面对这杀之不尽的敌人,也不禁动容。
他不怕死,更不怕杀,他已经连续刺弯了七支长矛,砍卷了八把大刀的刃口,他满头满身都已经被鲜血浸透,连眼睛都几乎被粘腻的血液糊住。这些血大部分是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同样血红,同样的腥咸滚热。
他只是稍稍停了一下,擦去了眼角妨碍视线的鲜血,大片的敌人又已经冲了上来,他大笑起来,好杀的难道还怕送死的吗!再杀!
漫天血雨飞起,他再大笑,他知道,那是他的好兄弟已经包抄了过来。
那是平日最沉默,却最值得信赖的阳智,满脸的鲜血,还依旧可以看见他抿的紧紧的唇线和他炯炯有神的双眼,那是一种刚毅果决的眼神,令敌人看了心惊胆战,令朋友看了安心信赖。
又一道血雨从敌人阵中飞起,急速向黑肚这里靠拢,那是十散仙!
然后是凤凰、何三少,杀散的众人终于再次集结起来。
当他们五人联手的时候,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敌人仿佛是被疾风吹折的稻草一样,在他们的面前纷纷倒下。
何三少锋利无比的刀气,黑肚所向无敌的冲击,凤凰无坚不摧的攻势,阳智沉着的层层推进,十散仙冷静而准确的居中策应调度。他们五人联合在一起,就像一把巨大而锋利无比的镰刀,所有的一切在他们面前都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只能被他们从中间一刀斩断。
他们本都已几乎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但只要一接触到彼此的肩头和臂膀,他们的身体里就又充满了战斗下去的勇气和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就是朋友带来的奇迹!
他们浑身浴血,踩着敌人的尸体不断前进。
敌人的阵形已经被冲突的分崩离析,眼看他们已经快要从敌人密实的阵势里冲了出去,他们全都精神一振,胜利已在眼前。
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看见蓬莱的边界,他们大笑着联手冲了过去,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
……
黑肚忽然沉默了,他说着喝着,不知不觉已经把满满一坛金刚烧喝了个精光,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空空的酒坛,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后来呢?你们冲过去了没有?”张洪孝正听到最紧张的地方,忍不住脱口问道。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问的很愚蠢,摇头不语了。
如果他们已经冲了过去,此刻十散仙、凤凰、何三少和黑肚又怎么会还在张洪孝面前说着往事呢?
黑肚没有接口,却忽然懒洋洋地躺了下去,一挥手把何三少面前酒坛里的酒引出了大半,灌进自己手里的酒坛子,懒懒地道,“我口渴了,你接着说。”
他也不等别人表态,自顾自地一口口喝起酒来。
何三少看着黑肚,眼神里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缓缓继续黑肚没有说完的故事。
……
何三少大笑着出刀,终于劈开面前最后的防守。
几人都抑制不住地兴奋,他们周密的计划,一路惨烈的冲杀,付出的那些鲜血和代价终于就要得到回报,他们终于就要成功!
何三少甚至已经兴奋地止不住浑身微微起了颤抖,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久。
他想要当先冲过去,眼前一个身影一晃,却是平时总是少言寡语的阳智抢在了他的身前。
最沉默最稳重的阳智要去探路,大家当然都没有意见。
这时,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的敌人居然又迅速重新集结了起来,再次向他们攻了过来。
由阳智负责去打开通道,其余四人负责挡住追兵。
他们早在冲到蓬莱边界之前很久,就已经详细摸清了通道的守卫和禁制情况,就连如何打开通道最后的禁制,也已经研究练习过多次。
这号称牢不可破的禁制,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瓦片泥墙一般脆弱。
阳智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冷静而谨慎地开始破除这最后的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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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可怕的巨响忽然如霹雳般炸响!
阳智竟不小心触发了禁制!
何三少大惊回头,怎么会这样?
边界已经被禁制完全封闭,通道已经再也无法通过,雷霆电闪之中,阳智却已经不知去向。
阳智呢?
何三少茫然四顾,没有发现阳智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看向黑肚,却发现黑肚的眼光里尽是绝望和心碎的表情。
他顺着黑肚的眼光望去,才在霹雳打下的风暴尘土中看见一点点微小的衣服碎片,那是阳智的衣服!
阳智整个人竟被这势不可挡的可怕禁制打成了齑粉!
何三少惊的呆住,他完全不能相信,刚刚还在并肩战斗的好兄弟,此刻竟只有这些碎片尘埃留下了吗?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
“啊——啊——啊——”黑肚狂啸起来,那种沉痛而凄烈的声音,就像是远山里苍凉的独狼在嚎叫。
声声巨响回荡在空中,那是黑肚用已经撕裂的声音在狂吼着,这声音就如同一阵阵的滚雷不停翻滚,竟盖过了千军万马冲击的喊杀声。
何三少木然地站着,整个人仿佛已经成了一个空壳,他浑身的血肉和力气仿佛已经被这意外的打击抽干。
就在成功前最兴奋最放松的那一个瞬间,他掉进了绝望的深渊,不仅仅丧失了成功的希望,更让他绝望的是失去了患难与共的手足。
他木然地看着黑肚疯狂地扑向敌人,凤凰大声叫着黑肚,紧紧跟在黑肚的身边,要保护黑肚不会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受伤,十散仙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尝试着再次解除禁制,却根本无法靠近那已经发动的禁制范围……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已变成了慢动作,而且他耳边的声音也忽然变得缓慢而低沉模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慢了下来,世界仿佛已经变做一片黑白,只有他心里的那种空荡荡的感觉,那种绝望,依旧在不断咬噬着他的心。
……
何三少忽然莫明其妙地长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和悲愤,笑声渐渐嘶哑,这个故事他已无法继续再说下去。
那是何等惨烈而悲壮的情景!张洪孝只觉得一股忿懑而滚烫的强烈气息充斥胸膛,堵塞了胸口,连呼吸都已被扼住。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就像堵着一团吞不下也吐不出的东西,热气直直冲上鼻腔,他的眼窝里已经积满了泪水,那是有如兄弟热血一般滚烫的泪水。
过了很久,他才能把那种又苦又咸的味道缓缓吞咽下去,低声道,“那么,后来怎么样了?”
他心里隐隐地知道,后来应该就是十散仙与敌人订了赌约的故事,他不忍听下去,却又忍不住要听下去。
这种充满了兄弟间浓浓血泪的事迹,听了纵然让人扼腕痛惜,不听却会让他遗憾终生。
“后来吗?”十散仙接过了话,笑了笑,缓缓说了下去,“后来我和对方打了一个赌,居然就这么赢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赌的是什么?”十散仙有意要引起张洪孝的兴趣,也好冲淡这种回忆往事的悲凉气氛。
“嗯,你赌的是什么?”张洪孝知道十散仙的用意,顺着问了下去。
“我赌的是命。”十散仙悠悠地说道。
……
十散仙赌的就是命,他要用他自己的命做一场绝对不公平的赌赛。
他要赌,赌他用自己的肉身接下对方大军的攻击之后还能活着,他赢,所有人活,他败,所有人死。
没有人能用肉身硬抗大军,哪怕是修为高深的十散仙也不能,更何况,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军队,那是训练有素的修行者组成的军队,专门守卫蓬莱通道的精锐。
所有人都认为他简直就是在发疯,在送死。
对方显然也这么想,每人一击,千军就是千击,万军就是万击,不能闪躲,只能硬接,金刚不坏之身也绝对坚持不下来,更何况十散仙已经几乎精疲力竭。
这样的赌局,对方当然答应。只是对方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十散仙哪怕赢了,也要到最荒凉偏僻的黄风洞里坐关,除非找到那个满足特定条件的人,否则他就永远不能出来。
没有人能劝的住他,也没有人相信他会赢,即使是黑肚、凤凰和何三少,这种赌局,根本就没有赢面,还不如大家轰轰烈烈地大杀一场,杀到哪里算哪里。
偏偏十散仙就很固执,他坚持要进行这样一个赌局,他不想大家这样无价值地死,只要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要去拼一拼。而且,他既然赌了,就一定要赢。
不想赢的赌徒根本就没有资格做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