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鸣动,沉闷而压抑的滚雷由远而近,在夜色中连绵传来,电光划破夜空,照亮层层浓黑的乌云,暴雨将至。
雷电中隐约可见两侧绝壁,高耸入云的绝壁险峰,深谷下,厚厚的黑暗中,一片死寂,死气,笼罩着整个山谷。
一道霹雳曲折落下,打在一座关头上,关墙上尘土飞扬,半面大旗被雷电引燃,旁边的栅栏也被这雷电劈的粉碎,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冲天,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关门上三个古朴厚拙的大字——镇天关。
凌晨。
暴雨下了一夜,逐渐小了起来,天色渐渐放亮,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汽。
关墙经历一夜的雨水冲刷,墙外的护城沟中积满了雨水,水色竟全是红色,血红。
关外,尸横遍野。
血水,泡着数不清的尸体,人尸马尸,层层叠叠,残肢纠缠着,残箭,断刀,破损的盾牌甲胄,横七竖八的长矛等等各种兵器。雨声中,地狱浮现人间。
沙场,杀场,屠场,修罗场。
天色已全亮,雨已停息。大批觅食的乌鸦秃鹫从山中飞了过来,直扑着血腥落在尸场里,争抢着食物,撕扯起来。
两只秃鹫为了同一具尸体打了起来,各抓着尸体的一段,扑扇着翅膀,相互攻击,这尸体,早已被撕扯的支离破碎,花花绿绿的内脏洒下来,四散在下一层尸体上,立刻被四周的乌鸦叼走分食。一只乌鸦看准一片内脏飞了过来,飞落在尸体上,刚要啄食,爪下落脚之处却突然动了起来,惊飞起很高。
那是一只手,一只被血浆泥泞涂满的人手。这手缓缓的伸起来,无力地拨开覆盖,是个活人,从地狱里爬回来一个活人。
他费力地从尸堆里挪出身体,满身满脸的血污,几乎看不出是个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
一只大胆的乌鸦飞扑在他身上,要叼起他身上粘着的一片内脏,却被他本能地一把抓住,撕开连毛带血的吃下去,热乎乎的血肉吞进胃里,一股暖流和力气缓缓升起。
他四肢撑起了身体,发出一阵抑止不住的咳嗽,吐出嘴里的血污和砂泥。抬头看看四周,艰难地捡起一柄长矛,支撑着移动到护城沟边,一头扎在水里,不管水里浑浊的血腥和土腥,贪婪地喝水。
吃了东西就有了力气,有了水,就能活下去。
他只想,活下去。
他的脸看起来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上唇和下颚参差不齐地长出一些杂乱的胡须,他身材并不高大,普普通通的脸上普普通通的五官,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些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他拄着长矛踯躅逡巡在尸场里,翻翻拣拣,在死尸身上找有用的东西,不时挥矛赶开一堆乌鸦或是秃鹫。
伤药,水,食物,居然还让他找到了一袋酒。
身上五六处皮肉伤,肋间的伤口很深,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呼吸牵动伤口发出阵痛,他喝了一大口酒,烈酒如火焰一样烧到心里,颤抖着手拔开伤处的衣服,咬牙把半袋烈酒猛地倒在伤口上,骤然灼烧的痛感让他痛哼了一声,粗声喘息起来。伤药倒了下去,又撕了条比较干净的衣服紧紧扎住伤口。他感觉自己生的希望又大了很多,这感觉让他觉得安心。
又已入夜,无月无星。山坡上几块大石围成的天然避风处,点着一堆篝火。
篝火很旺,木柴烧着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篝火边的青年已沉沉的入睡,头下枕着一支长矛。远处,关城两侧的山峰上远远传来几声狼嚎,凄厉悠长……
……
张洪孝猛然惊醒。浑身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在风里一吹,又湿又冷的很不舒服。
他坐起来愣了片刻,又是噩梦,梦里逼真的情景让他觉得非常疑惑,也有些恐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深深呼吸了一会新鲜的空气,清冷干燥的空气让他很快淡忘了梦里的感觉。他还活着,而且清醒,梦里的一切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十万大山,层峦叠嶂,黑石红土,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放眼望去,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一片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迹象。
视野里唯一在运动着的就是一条大河,河水混浊泛黄,显然挟带着大量的泥沙。大河沿着山脚逶迤弯折,滚滚而去,河面上是一层混浊的雾气。
这样的山,这样的水,用“穷山恶水”来形容真是一点也没错。
张洪孝站在山腰处坡度稍缓的地方,眺望四周,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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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两天了,张洪孝在四处绕来绕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人,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只有大河里混浊的河水可以喝。
没有东西吃,他倒也不怎么饿,没有看见任何生命的迹象,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张洪孝皱着眉喃喃自语道。
他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己的梦境中,因为,他记得自己仿佛临睡前还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抽着一支“五一”烟,醒来莫明其妙地就到了这里。
两天过去,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做梦了。
只是他依旧想不通,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张洪孝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真的是穿越式的意**节发生在他身上,三国、唐、宋、明、清等朝代,他恐怕也只有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了。虎躯一震,无数豪杰红颜尽折腰的情节,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本就只是一个连玻璃都不会造、钢铁都不会炼的普通人。
说的更准确一点,他只是一个二流学校普本毕业的,平时上班不迟到不早退,让干嘛就干嘛该干嘛就干嘛,有空帮着打扫打扫卫生,打打开水,跑跑腿,不一定要最好也不要犯错,谈过两次恋爱最终都以失败结局的,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期望的小老百姓。
这会有根烟就好了,张洪孝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口袋,什么也没有。他身上穿着的,倒的确是自己的衣服,只是空荡荡的口袋里连一个硬币都没有。
我这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张洪孝苦笑了,无奈地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揉着腿,小心翼翼地避开腿上隐隐作痛的一块青紫。他昨天已经拧过自己的大腿了,那感觉——疼的很真实。
这么无目的的乱转不是办法,不管是穿越还是别的什么,都还是要先找到人问问再说。张洪孝静下心来想道。
他记得曾经在书上看见过,如果在荒野山区迷了路,想要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求助,就要顺着河水往下游一直走,这样找到人烟的几率是最大的。
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那就这么办吧。张洪孝歇了一会,无可奈何站起身,向着山下的大河边走去。
往下游走,说起来很简单。
张洪孝走了一整天,大河绕过一弯又是一弯,盘过一山又是一山,没完没了,除了黑石红土大河,还是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东西,黑、红、黄——这就是他满眼看去的三种单调颜色了。
他走的不算快也并不太慢,一天的时间,根据他的估计已经沿着河水的方向走了大约有四五十公里。
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早已疲惫不堪,好在三天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么走着,似乎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耐力性的步行方式,并不算吃力。
身体不算很累,他的心理却已经很闷,闷而且无聊,无聊到需要自言自语来打发时间的地步。没有说话的人,没有可以欣赏的风景,连鸟都看不见一只,唯一的声音就是身边河水奔腾的轰鸣,他怎么能不无聊。
“三天了,不知道单位的人有没有发现我失踪了,会不会报警。”张洪孝喃喃道。
“应该不会,我刚请了一个月的假,我好端端的请什么假啊,这下真的惨了……”张洪孝垂头丧气了,他决定跟自己换一个话题,再这么说下去,打气不成反而是泄气了。
他开始回忆他所听见过的笑话,笑一笑应该就会轻松很多。
最有力量的武器不是刀,而是笑。这话是古人说的吧?张洪孝琢磨着,思想跑题了。
好像……好像这个场景很熟悉。张洪孝心里忽然微微一动,他仿佛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引用过古人的这句话。
很多人都曾经有过这种情况,面对一个明明从未见过的场景,心里会忽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却感觉是那么的熟稔。这种情况,曾经有心理学家仔细的分析过,给了一个名称叫心因性记忆错乱。解释的大意是说,人的记忆有时会在莫明其妙的情况下把很多不同的记忆碎片重组在一起,所以看见一个未知的事物,也会因为一些曾经见过的细节而觉得熟悉。
有些人不接受这种解释,坚持认为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于自己的未开发特异功能,这种人后来多数成为气功师;有些更猛的人,坚持自己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到过四维空间,或者曾经被外星人绑架过,这种人后来多数组建了自己的教派;有些超猛的人,用尽各种科学方法和实验分析来研究这种现象,这种人后来往往就成了科学家。
但更多的人,不管有没有听过这种解释,只是会单纯的对这种现象感到神秘而诧异,并不会深究,这种人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了。
张洪孝此刻就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