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含蓄地照耀着这间新房。他侧身看了眼身旁的王芳，王芳仍在睡着，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肚子上。林峰没动，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他望着阳光里飘动的尘埃，心里一遍遍地想：我结婚了，结婚了……他以前曾无数次地憧憬过结婚，觉得那是无比伟大和美好的，可现在真的结婚了，却是这样的平淡无奇。他又望了眼身旁的王芳，王芳在他的心中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他心想，身边这个人将要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辈子。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漾起一种无依无傍的情绪，这种情绪很快荡满他的全身。婚前，他也曾无数次地和王芳睡在一张床上，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心里一下子变得成熟苍老起来。
林峰和王芳两人都没有休婚假，等暑假时一起再休，出去尽情地旅游一次，这是两人婚前就商量好的。
星期一林峰一走进教研室，看见大刘在吃“八宝粥”，大刘似乎有早晨睡懒觉的习惯，在家没有时间吃早点，每次吃早点都是到办公室。林峰很少吃“八宝粥”，他记得和王芳没结婚时，在公园里玩，饿了，王芳提出要吃一次“八宝粥”，王芳说：“电视广告上都说八宝粥好，咱们也尝尝吧!”那次，他狠了狠心买了两筒。两筒八宝粥花去他一天的工资。林峰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疼。
大刘不仅吃“八宝粥”，而且每天上下班都坐出租车，林峰就想起了大刘的老婆，那个胖得让人无法容忍的服装个体户。
林峰就说：“大刘你都快成资本家了。”
大刘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瞅着林峰的脸说：“新婚幸福吧?”
半晌林峰才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大刘淡笑了一下说：“生活嘛。”说完甩过一支万宝路香烟给林峰，林峰想起大刘结婚前可从没吸过这种烟，想到这心里就多了些感慨，烟吸到嘴里无滋无味的，很快他脑子里把王芳和大刘老婆作了下比较，不仅老婆比她漂亮，报社记者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大刘老婆算什么，个体户，只不过初中毕业而已。这么一想他再吸烟时，便有些味道了。
大刘说：“晚上我请客，地方你和王芳定。”
林峰就说：“算了吧，你老婆挣点钱也不容易。”
大刘倒没生气，却玩笑似的说：“你是不是怕我打你老婆的主意?”
林峰也笑着说：“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嘛。”
大刘说：“我倒没觉得。”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一笑。
林峰和王芳自从结婚以后，养成了晚上散步的习惯。
正是六月初的天气，外面不冷不热的，校园外的林荫路上，满眼都是绿色，还有一些丁香什么的，在路旁开着花。
甬路上也有不少学生们在闲聊，一个个跟救世主似的。林峰马上想起自己上学时，也是这样胸怀祖国壮怀激烈，似乎唯有自己才是这世界的主人，不知这些学生们，日后工作了，恋爱结婚了，是不是会和自己现在这样。
王芳走在他身旁揽着他的手臂，王芳说：“学生多好，无忧无虑!”林峰轻笑一下。
一个穿短裙的女孩子站在路旁，似乎在等什么人，女孩有一双浑圆笔直的腿，一头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大半个脖颈和脸。林峰看了眼女孩，女孩的形象似一缕清风吹进他的心里，让他的精神多了些舒畅。他记得刚认识王芳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可不知什么时候，这种感觉渐渐地消失了。
当林峰和王芳走过女孩身旁时，林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女孩的侧影，女孩一直侧对他们而立，林峰一直没有看清女孩的脸，他心里就有些遗憾，忍不住又回了几次头。
半晌王芳说：“你看我和她谁更漂亮?”
林峰怔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笑着说：“我没看她，看她身边的花儿呢。”
王芳说：“你真虚伪。”
林峰脸上热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马路边上，车门打开了，大刘在冲他们招手，大刘说：“找你们半天了，走吧，今晚咱们去新大都乐一乐。”
大刘的老婆也冲他们招手。
林峰说：“我们不去了，你们走吧。”
王芳也说：“我们连衣服也投换，改日吧。”
司机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大刘无奈地挥了下手，出租车很快地开走了。
两人望着消失的出租车，心里突然多了种不可名状的滋味。
半晌林峰说：“大刘这小子，没想到他找了个有钱的老婆。”
他刚说完，王芳就甩开了他的胳膊，大声说：“你嫉妒了?”
林峰说：“我嫉妒他干什么?”
王芳说：“当初你为啥不找一个有钱人当你老婆。”
林峰说：“这是两码事。”
王芳转回身，气咻咻地往回走，林峰看着王芳的背影无奈地跟上。以前他曾无数次地偷看王芳美丽的背影，为了有王芳这么一个女朋友而骄傲，可此时，他再望王芳背影，并不觉得有多么漂亮。他尾随着王芳往回走时，有几个骑自行车的男人路过王芳身边，都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林峰心里暗笑这些男人。
一天下午，林峰在办公室接到王芳打来的电话。王芳在电话中告诉他，今晚报社和一家饭店搞联谊活动，希望林峰也能参加。林峰当时有些犹豫，他不太会跳舞，以前也从不参加这种活动。王芳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便说：“咱们结婚时，也没邀这些同事到家里坐坐，今晚正好和大家见见面。”林峰见王芳这么说便答应了。
晚上林峰赶到那家饭店，见到了王芳。王芳这些同事他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经王芳一介绍，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过来和他打招呼，林峰就一一地和这些人握手，说一两句客气的话。
舞曲响起的时候，人们便不再和他说话了，三三两两地走进舞池去跳舞，也有一两个王芳的女同事主动邀他跳舞，他都客气地拒绝了。王芳一直陪着他坐在一旁，有几个男人走到王芳身旁，看见了他，便又笑笑走开了。
王芳就说：“你要会跳多好。”
林峰说：“你跳你的。”
王芳没有说话。
林峰发现雪芬也没有跳，坐在不远的地方幽幽地往他们这里看。又一曲音乐响起时，雪芬走了过来，冲王芳说：“芳咱俩跳。”雪芬说完这话时还冲他笑了一下，幽暗的灯光下，林峰看见雪芬的脸上被一层厚厚的化妆品涂了，样子很难看。
她们刚在舞池里走了一会儿，一个饭店里的小姐客气地走到她们身旁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便走回到坐位旁，林峰不解地问：“那小姐和你们说什么了?”王芳答：“饭店规定不允许同性跳舞。”林峰没说什么，却觉得饭店这种规矩很伟大，他幸灾乐祸地望一眼雪芬，雪芬就气咻咻地说：“什么破规定，下次请我也不来了。”
王芳不说话，一直盯着那些跳舞的人们，样子很陶醉，林峰知道王芳很喜欢跳舞，自己坐在这里，王芳碍于情面又不好跳，一曲又响起时，林峰拉过一个熟悉的人来到王芳面前，说：“我不会跳，你们跳吧。”
王芳离座的时候，感激地冲他笑了一下，他也冲王芳笑了一下。林峰发现，从音乐响起到现在，没有一个男人邀过雪芬。雪芬在灯影里独自坐着，他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快意。他认识雪芬的时间要比认识王芳的时间早半年。那次是在同学的一次生日聚会上，雪芬给过他一张名片，他出于礼貌也回敬了一张。两人坐的距离很近，似乎说了几句话，说的是什么，林峰已经不记得了。可没想到，半年后他突然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要给他介绍一个朋友。林峰想了半晌，才想起雪芬这个人，觉得有些唐突，但他出于好奇还是同意了。要见的朋友就是王芳。事后他才从王芳那里得知，王芳那时正和另外一个男人谈恋爱，雪芬不太愿意，便自做主张又把王芳介绍给了林峰。王芳心里不太愿意接受这一事实，可又无奈雪芬的软磨硬泡，最后是雪芬陪王芳和他见的面。
见了一次之后，又见了第二次，第三次。林峰感觉不错，王芳似乎也很愿意和林峰来往，渐渐地王芳才和以前的男友断了往来。
后来林峰才发现雪芬简直就是王芳的影子，他每次去找王芳，都发现雪芬如影随形。王芳和雪芬在一个宿舍，每次林峰去找王芳，雪芬都有一千条理由把他们留在宿舍里，然后雪芬进进出出的不知在忙些什么。刚开始林峰对这一切还能容忍，时间长了他心里便极不舒服，曾问过王芳这种感觉，王芳似乎能容忍雪芬这种做法，她笑着对林峰说：“雪芬大姐是为我好呢。”
在林峰去找王芳的路上，他心里一直希望雪芬不在，可一推开王芳的房门，看到雪芬端坐在那里，他心里便凉了半截。
以后他约王芳时，便不再到宿舍里来了，而是打电话给王芳，让王芳下班之后在什么地方等他。可他和王芳没有在一起呆多一会儿，雪芬肯定会出现，雪芬每次出现，理由都很充足，不是稿子的事就是她钥匙忘在宿舍了，来找王芳拿钥匙，办完事她又不急着走，非得等王芳一起回去。他和王芳在前面走，她便在后面如影相随。
林峰就小声冲王芳说：“她怎么这样?”
王芳笑一笑说：“她是为我好呢!”
林峰终于觉得雪芬这种做法忍无可忍了。刚开始他一直觉得认识王芳是她介绍的，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终于他忍不住冲雪芬说：“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火了，我是和王芳谈恋爱又不是和你。”
雪芬听了林峰这话，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说：“你们谈你们的，我又没影响你们，我是怕王芳一个人回去害怕。”
林峰说：“我会送王芳回去的，不用你操心。”
雪芬赌气地走了。雪芬一走他又和王芳吵起来了，王芳怪他不应该和雪芬发火。
林峰说：“你再这样，再谈一百个朋友也得吹。”在这之前王芳曾告诉林峰自己谈了几个朋友都吹了。
王芳也生气地说：“吹就吹，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一天，他们赌气地分手了。从那以后，林峰一想起这事就生气，他忍着一连几天也没找王芳去。一天，快下班时他接到王芳一个电话，说要约他谈谈，他见到王芳时才松了口气，王芳那次见到他说：“雪芬又要给我介绍朋友呢。”林峰就想到了当时雪芬把王芳介绍给自己的情形。他没说什么，有些为王芳悲哀了。那次他义正辞严地告诉王芳，要么和自己谈下去，要么和雪芬断掉这种关系。
王芳哭了，一遍遍地说：“她是为我好呢。”
林峰生气王芳没有主见，把自己的命运操纵在雪芬手里。林峰似乎对王芳失去了信心，和王芳谈恋爱，雪芬夹在中间不伦不类的，两人的关系总是别别扭扭的。
如果雪芬不突然出差，也许他和王芳便不会结婚了，就在这时雪芬出差了，去了云南。在雪芬出差的这段时间里，林峰和王芳两人的关系发展很快，在那一个雨夜，王芳留宿在林峰的宿舍。两人自从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后，林峰似乎才松了口气。
雪芬回来的时候，万没有料到两个人发展得这么快。从那以后，王芳和林峰约会都做贼似的避开雪芬，林峰和王芳也似打游击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样躲躲闪闪了大半年，两人觉得都挺累，才开始决定结婚。
结婚以后，雪芬仍不时地来到他们这里，每次来林峰总是不冷不热的，他从心里往外讨厌雪芬。
今天晚上，他看着孤独的雪芬，原想和她聊聊天，他刚冒出这种想法，便又打消了。便和王芳打了个招呼来到大厅里吸烟。他刚点燃烟，就看见大刘和他老婆从大厅另一侧的健身房里出来，大刘也看见了他，吃惊地问：“你也来了?”
林峰忙说：“王芳他们单位搞联谊会，你们天天来?”
大刘说：“差不多。”
林峰看见大刘和他老婆脸上都汗津津的，林峰就说：“你们天天都过着资本主义的生活，小心别变修了。”
大刘也笑着说：“林峰到外面随便吃点宵夜吧。”
大刘老婆也说：“走吧。”
林峰说：“你们去吧，我还要等王芳。”
大刘便不再说什么，揪着老婆走出大厅，一个侍应生殷勤地忙给他们打开门，不一会，门外就响起出租车的声音。
林峰望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夜色中，心里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舞会结束之后，两人回到家里，王芳突然扳过林峰说：“你说逗不逗，跳舞时一个外单位的小伙子居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林峰淡淡地说：“那是他夸你年轻呢。”
王芳半晌没说话，睁着两眼兴奋地瞅着黑夜，半晌又说：“我真的不老吧?”
林峰没有说话，他又想到大刘和大刘老婆，大刘老婆又矮又胖，一点也配不上大刘，可大刘却很幸福。他一想到这，便在心里说：生活就是生活。很快他就睡去了。
王芳没料到林峰这么快就睡着了，她气哼哼地翻个身说：“睡觉，睡觉，就知道睡，一点情趣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