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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苏群的生命,到了最后时刻。

难熬的一次次疼痛过去之后,身体似乎变得麻木了,但苏群的大脑一直清醒着,俨萍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在最艰难的日子里,苏群没让儿子小明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他不想让儿子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但是,那天他终于挺不住了,他对俨萍说:我想回家。

俨萍握住了苏群骨瘦如柴的手。她含泪望着丈夫。

苏群握妻子的手用了些力气,那力量很小,但妻子还是能感受到。苏群说:我想回家,就咱们三个人在一起。

妻子的眼泪滴在丈夫的手上。

苏群笑一下说:我已经很幸运了,不仅看到儿子出世,又看到儿子这么大了。

苏群终于回到了家里,他让妻子为自己刮了脸,剪了头,换上了平时的衣服,才对妻子说:把儿子接回来吧,我真想他。

妻子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小明看父亲,愣怔着站了好半晌,虽然爸爸刻意打扮了自己,他还是不敢相信爸爸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呆愣了半晌才扑过来。

苏群把儿子揽在怀里,拍着儿子的背说:儿子,想爸爸了吗?

儿子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坐在爸爸的床旁,端详着爸爸半晌才说:爸,你这次真的要走了吗?

儿子的问话,让苏群和俨萍感到吃惊。他俩愣愣地望着儿子。

小明说:我知道,你这次真的要走了。爸你骗人,你说过等我长大之后,你才离开我,可我现在还没有长大哪。

苏群望着儿子,他不能在儿子面前说谎,他说:爸爸这次真的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儿子说:那里好玩吗?

苏群说:爸爸没去过,不知道,但人们都说那里是天堂,只有好人才能去那里。

儿子又说:爸,你是好人吗?

苏群怔了一下说:爸爸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但做过错事,爸爸应该是好人。

儿子再问:爸,你去天堂能看见我和妈妈吗?我们还能看见你吗?

苏群平静地望着儿子,儿子真的还没有长大,他拉过儿子那双小手,半晌才又答:你和妈妈看不见爸爸了,但爸爸就在你们的身边,睁着眼睛看着你们。

小弱又说:那我想你了怎么办?那里可以打电话吗?

苏群的眼圈潮湿了,他隐忍着,他不想在儿子面前流泪,可他无法控制,缓了一下,克制着说:爸爸也想你们。

说到这,他一把搂过儿子,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

俨萍早就躲到客厅里抽咽着,她的哭声隐隐地传过来。

苏群本意是,回到家里,和妻子儿子平静安宁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枕巾把自己的眼泪擦去,扳过儿子的身子说:儿子,你一定要记住,以后要做个好人,到时候去天堂找爸爸。

儿子嫩着声音说:我做好人就一定能去天堂吗?

苏群点点头说:一定会的。你要是做个好人,一定会见到爸爸的。

儿子说:那我就做爸爸这样的好人。

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儿子又找出了那条红丝带,先系上爸爸的手,又系上妈妈的手,最后系上自己的手,天真地说:系上红绳,爸爸今天晚上就不会走了,明天睁开眼睛,我还能看到爸爸。

儿子躺在他的身边,他爱抚地拍拍儿子的头说:会的,你明天还能看到爸爸。

苏群望着儿子闭上眼睛,睡去。

俨萍躺在他的另一侧,她偎在丈夫的胸前,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

苏群说:说了这么多年,这回我真的要离开你们了。

俨萍没有动,她用脸在感受丈夫的体温。

苏群吁了口气说:咱们这些年,生呀死呀的话说了好多了。该说的都说了,咱们说点别的好吗?

妻子在他怀里点点头。

苏群微笑着说:说实话,你嫁给我,后悔了吗?

妻子坚定地说:不,来世我还做你的老婆。

苏群就抱紧妻子的肩头,两人相互依偎着,享受着这最后的幸福的时光。

苏群望着头顶的灯,突然说:这世界怪有意思的,那么多男女本来并不认识,谁也不知道谁,最后竟成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互相牵挂,思念……

妻子静静地听着,她多么希望,丈夫永远这么说下去,她永远这么倾听下去,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虽然早在几年前,医生已经宣判了丈夫的死刑,她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事到临头,她仍然无法面对现实。

刘公达出现在苏群面前的时候,苏群已经处在弥留之际。

刘公达被苏群的样子吓了一跳,短短的时间,苏群已经脱形。他一个劲地说:没想到,没想到,我以为你真的能挺过一劫呢。

苏群用微弱的声音说:老刘,人活一世不容易呀。

刘公达点着头,他想起了自己的失意和无助,也红了眼圈。又想起过去和苏群的争斗攀比,要不是苏群生病,现在的总经理还说不准是谁呢。他感叹苏群的命运,同时也感叹自己。

苏群说:好好活着吧,老刘我真羡慕你。

刘公达对苏群笑了笑,他的样子却像哭,他握了握苏群的手,他的手很热,苏群的手很冷,他打了个寒噤。

半晌他说:老苏,过去在工作中有对不住的地方请你原谅。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请求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的原谅,这也是为了他自己。

苏群咧开嘴笑了笑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刘公达又说:你的后事,公司会办好的,你的家人,我们也会照顾好的。

苏群抬抬手说: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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