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紫云关前——
自安王受封以来,蒙古人又断断续续的对紫云发动了几次挑衅进攻,在紫云强大的弓弩和战力面前,损兵折将,最终无功而返。
在冬日来临之前的一次深夜偷袭,同样也被强悍勇武的天启兵将及时打退之后,他们也便渐渐地不再敢轻易来骚扰了。
每一次的战役,都有将领提议要安王集中力量出城去追击敌人。
杨煜也明白,自己只要集中力量乘胜追击,这些草原的饿狼总也有七成的把握一次便被逼入草原深处,至少十年内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那也得是以金人不出兵为前提之下的情况,他可没忘了在这些饿狼身边,还蹲着一只狡猾的猛虎,随时准备伺机而食呢。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也不能。
经过了这几次的事情,已经给他带来了太深刻的教训,他需要这些敌人给自己和九儿,还有他所带领的南路大军留一个不回京城,不被打散的借口。
他舍不得九儿跟着他回到京城的权势漩涡之中去日日煎熬,更舍不得这些与他并肩作战的袍泽弟兄。
所以在众将屡次提出追击提议的时候,他都已联军势大,金人在侧,免中敌军调虎离山之计而推脱了。
其实在他的心里,却是一直在默默地对着众人说着抱歉。
慢慢的,男人的面上越来越冷厉,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座沉默寡言的冰山。
他深深的感到厌倦,为自己的怯懦和自私感到耻辱,为自己的无力和无奈感到彷徨。每天也只有在看到九儿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还有着一丝得温暖。
可是天不遂人愿。老百姓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却再一次陷入了绝境和危机。
老天似乎看不到挣扎在战争中人类的凄惨,听不到那些悲苦的疾呼。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较之往年分外的寒冷,几乎到了呵气成冰的程度。
冰冷刺骨的西北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飘落在西北方的天空下,鹅毛大雪竟飘飘扬扬达十五日之久。
北方境内多处雪灾,那些在战乱中侥幸活下来的百姓冻死的,病死的,饿死的,被倒塌的民居压死的,不计其数。
杨煜采用九儿之计用水浇灌城墙,最终将紫云彻底变成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冰雪之城。
蒙古人在乱箭射过之后,发现只是在城墙上留下了几道微不可见的划痕,而好不容易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打到了城下,却对着光滑地如同镜面一般,根本架不住云梯的墙壁一筹莫展。
就好像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这次本想趁着恶劣的天气集中力量的偷袭,就被这么莫名其妙地瓦解了。
接下来,蒙古人自己也被这恶劣的天气逼至了绝境。他们在冬天本就难捱,军队完全是靠以战养战来维持,而他们却在紫云毫无建树,而且损失巨大。
如今的蒙古人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在最后的这一次挣扎之后不久,他们便终于退缩了。
那个草原之王对着紫云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便带着所有的蒙古人退走了。
紫云关内的将士却没有因为异族的退却而有丝毫地松懈。在安王夫妻的带领下,救人,修屋,铲雪,他们做着一切在旧王朝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做的事情。
因为他们的安王爷每日也和他们一样,也在城中不停的忙碌着。
而在安王府外,安王妃带着安王府中的丫鬟小厮设了八座粥棚,三座医馆,却是在日夜不停的为那些已经失去了希望的人们带去了阳光和温暖。
紫云关的南门更是不顾战时的危险,大开方便之门,接纳着不计其数前来投奔的难民。兵士们则没日没夜盖起了无数临时的木屋,容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短短的一个冬天,安王夫妻的忠义之名便已传遍了西北全境。
“到紫云去投奔安王爷!”成了北方人活下去的希望。
“云翼,你疯了吗?!你这是在玩火。且不说现在是战时,你这样毫无原则的接纳难民,万一有奸细混进了城,你后悔都来不及。”
大门“通”的一声被人打开。袁朗气急败坏大步闯进了房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随着他的闯入齐齐涌进了房间。
九儿被突然涌进的寒冷激的打了个哆嗦。杨煜扭头冷冷地瞪了一眼袁朗,把刚刚换好了炭的手炉塞进了九儿的怀里。
九儿感激地冲着杨煜笑笑,没有说话。却是赶忙着人去为那个满身寒气的人准备热水和吃食。
“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一路上很辛苦吧。当时叫你们不用再过来了,直接回京都,待过了年再来也是一样的嘛。”
九儿亲自倒了热茶端给了那个帽子也被雪洇湿了的男子,赶忙地吩咐人为他更衣扫雪。
“那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嘛,这难民可不能再收了,南大门也必须关起来。”袁朗依旧在纠结那城门口的情况。
九儿没有说话,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杨煜。
其实这种情况他们已经讨论过多次了。也确实出现过奸细混进来的情况。最后杨煜以木屋为单位,派出化妆的特战队员,再由他们从木屋中选出些难民做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那些好不容易找到了生的希望的难民根本不用任何的奖励和报酬,越来越多的人自发的加入到了监督和巡查的工作,状况立时便得到了缓解。
除了多揪出了些小偷之外,再也没有出现过异常情况。
杨煜没有回答袁朗的问题,但是眼中的神色却柔和了许多。他缓缓站起了身,从怀中摸出了一瓶丹药随手丢给了袁朗:“你弟妹炼的,地阶所用的培元丹,吃了能让你精神点。”
说完,也不理会那喜滋滋抱着药瓶子的男人,自顾自慢慢踱步到了窗边,望着那窗外厚厚的积雪出神。
“到底是自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个袁朗宁肯跟他一起在这紫云挨冻受苦,也不愿回京城去跟那群人老成精的家伙斗法,简直成了赶都赶不走的跟屁虫。”男人心里虽然骂着,却依然暖暖的,很是窝心。
袁朗自冬季西北遭灾,便将为南疆运粮之事交托了旁人。自己赶回了紫云,说是誓要与兄弟一起同甘共苦。
他二十日前便赶去林培盛驻守的瓜州押运粮草物资。却被暴雪阻了归路,本来紫云今冬的粮食已是尽够了,他完全可以回京去过了年再派人过来。没想到今日还是赶了回来。
可他还没进城就看见这城门外不远处竟熙熙攘攘,排满了木屋,而此时城门竟大开着,不由吓了一跳。
催着装满了粮草的大车疯了一般赶过了棚区,所幸没有遭遇哄抢,他又亲自把粮草运至了军营。接着就紧赶慢赶的来到了安王府。又惊讶地看到安王府外的情形便更是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地闯了进来。所以他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
突然,门帘一挑,苏云一身红衣俏生生挤了进来。一张冻得红彤彤的小脸从貂皮的围脖里伸了出来,急急地摘了帽子,欢叫着冲到了屋中间一个巨大的暖桶中坐了进去,两手艰难地脱下了冻硬的毛靴,揉着毛袜中冻僵的脚,舒服地哼出了声来。
九儿看向袁朗二人,笑道:“行了,旁的事你就别管他了,他心里有数呢。你们俩平安回来就好。我们昨天还在担心你们呢。如今路上到处都是冰雪和饥民,真是怕你们路上出什么状况,现在总算是安全到家了。继业也赶紧到暖桶里暖暖吧。”
袁朗看着杨煜冰雕似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苏云豪放的样子,夸张地做了个捂眼睛的动作。找了个离苏云最远的位置也照样坐了进去。
这个暖筒,围脖还有羊毛纺成线织成的毛袜都是九儿根据前世的记忆弄出来的东西。在杨煜穿戴使用了之后,便像一阵风一样卷进了军营,直接被营中众将官也一人讹了一套。甚至是有些能力的百姓也都会弄些让家人的冬天能够过得更舒服一些。
苏云也不顾袁朗的黑脸,叫道:“九儿,你是不知道,这一路上那雪厚的,差点我们就回不来了。活着的饥民基本没见到,死的倒是见到不少,这该死的天儿也太冷了。”
九儿看向苏云正把冻得僵硬的手和脚往桶壁上搁,赶紧上前拉住:“这样不行,会伤到的。”
说着唤来丫鬟去外面打了一盆雪,用雪搓着苏云的手,一边道:“继业,你也别直接把手脚靠在桶壁上,要用雪搓热搓红了再烤。”
这两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冷的寒冬,还真就不知道这许多的道道。
杨煜看着九儿的小手被雪激的通红,立时皱起了眉头,走上前一把拉过九儿的小手,用自己的大手包住搓了起来。一边示意身边的丫鬟小厮去为那二人搓雪。
袁朗被九儿的话语和动作着实感动了一下,知道九儿是在关心自己。却立时的又被杨煜的举动弄得心头有些发酸。
他如今整日被苏云出出进进的跟着,也有些默认了。毕竟刚接了那监察之职的时候,有了她的协助,也让他的负担减轻了许多,两人都选择性忘记了那马车之中不愉快的一幕,到如今倒也相处融洽。
想起初见苏云之时,自己正是年少轻狂,肆意人生,确实是对苏云曾经有过那么一丝懵懵懂懂的好感,但直到现在他也并不确定那时候的他是不是真的动了心。加上那个时候碍于身份才会突然间抽身逃离。
可是如今的他,心里却十分得清楚明白,对那一个今生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女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下,他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心,总是会时常地想起那个美丽的身影,心中便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阵苦涩。
苏云眨着大眼睛,羡慕的看着杨煜二人的互动,偶然间回头就又看见了袁朗那一瞬间温柔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