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绕过教堂,夏川这才发现西边山头是一道悬崖,往下看去,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江由北向南汹涌奔流,流入南边的森林地带,隆隆的水声顺着悬崖传上来,像是巨大的怪兽在吼叫。
阿尔卑斯河,是东西大陆的天然分割线。
夏川以为,这条只存在于桃泰龙和桃乐丝口中的河,应该是一副清澈窄小的模样,没想到这么波澜壮阔。
大河西岸,是一片绿中带黄的草地,再往西,有一道道轮廓模糊的山峦。
“那里就是我的故乡。”夏川喃喃地说。
“你老家在西边?”维格问。
“嗯。”夏川说。
“西大陆的格斗家处境更好些,有机会还是回那边去更好一些。”维格说。
“嗯,我会的。”夏川说。
鹿泉关堡垒的西部边缘就在悬崖上,在最西侧的石墙上,一条两米宽、围着简陋木质栏杆的山道被凿了出来,直通堡垒南边。
“这里是淡季专用通道,旺季的时候走北门可以从要塞底部直通南门,但是要交钱的,这边不要钱,但是比较危险,注意别靠近悬崖那边,木栏杆根本拦不住人。”维格提醒夏川。
“北门,就是那道大铁门?”夏川恍然大悟。
“对啊。”维格说。
走在山道上,夏川不敢多说了,小心地贴着石墙。三人倒是很从容地走着。
走到尽头,夏川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瞭望塔。几名穿着镶铁皮甲的士兵看了四人一眼,就不再理会。
夏川发现这个瞭望塔底部没楼梯,上面的士兵都是从堡垒内部伸出来的吊索爬过来的。
“看见没有,这里的地面是木板,”维格说,“如果兽潮来到这里,木板和这个哨塔就会被砸毁,掉下悬崖,这条小道就不通了。”
“那,不就很难重建了吗?”夏川问。
“不会重建了,”斯特里接过话头,“这条小道本来就是偶然之间建成的,毁了就不会再建。”
“哦……”夏川点点头。
……
越过瞭望塔,是一条弯弯曲曲的下坡路,走了十来分钟,才终于落到长满杂草的平地。
夏川抬头回望,鹿泉关要塞的南面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实面貌。
长久以来,下穿一直都在鹿泉关的北面,只看得到半边的堡垒墙壁。在他的印象里,鹿泉关是灰白色的石墙堆砌的巨大碉堡,下半截整齐的石砖和点缀其中的瞭望口,看上去简洁有序,上半截的尖顶和旗帜也是庄严肃穆。
现在看到这座堡垒的南面,夏川才觉得“南方第一军事要塞”的真正含义。
他不禁看呆了。
南墙的表面,和北墙相比,就像是老态龙钟的老人和年轻美貌的少女相比。整面南墙,几乎找不到一块平整的石砖,每一面石砖上,都有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划痕、孔洞和抓痕,有些甚至已经被蛮力抠掉了半边,墙面如此,上部的尖塔、瞭望塔、哨塔,也几乎没有完好的,底部那一扇长满了尖刺的钢铁大门,更是面目扭曲,尖刺上面还挂着许多不知名的黑色物质,像树枝上残破的蜘蛛网,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不仅如此,整个南墙,呈现出的是一种接近黑色的红褐色。
从这里看去,鹿泉关才真正像是一个久经战火蹂躏的要塞。这战火来自野蛮嗜血、杀戮成性的魔兽。鹿泉关用自己的身躯抵挡住了来自无尽森林的威胁,保护了北部的人类国度。
对于夏川的反应,三人都表现出了足够的理解。
任何一个新人菜鸟,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都会像夏川一样的震惊。
好半天,夏川才回过神来。
“当年,我第一次跟着我老爹来的时候,比你还吃惊呢。”塔里登笑眯眯的看着夏川。
“我以前听说兽潮非常可怕,但是我现在才知道有多可怕。”夏川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光看见这幅景象就直知到了?”斯特里冷笑,“你要是身临其境的看到兽潮爆发,你就知道现在自己说的有多么无知了。”
“说的也对,”夏川挠挠头,“耳朵听到的不如眼睛看见的真实可信。”
“好了,赶集赶路吧。”维格说,“咱们今天得赶快第一个落脚点,要不然露宿在林地里会有危险的,再过半个月,兽潮随时有可能爆发,现在已经有不少野兽蠢蠢欲动啦。”
夏川点点头,把目光从保守蹂躏的堡垒上移开,整了整背上的包裹,紧追两步,跟上了维格。
地上的杂草不是很高,但是格外的茂盛。草丛里偶尔会有白色色的兽骨碎片。
“这些杂草,都是喝着野兽和魔兽的血肉生长起来的,”塔里登踢开一块兽骨,对夏川说。
夏川小心地学着塔里登踢开一截灰白色的骨头。
“你踢中的那块是人骨。”斯特里说。
夏川吓了一跳,小心地绕开脚下的骨头。
“你别吓唬他,”维格说了斯特里一句,指着鹿泉关要塞上部的尖塔对夏川说,“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骨头,都是野兽留下来的,魔兽的骨头都被上面魔法塔里的魔法师和炼金士们搜刮走了。”
“哦。”夏川说。
斯特里露出了他特有的冷冷的笑容。
“也说不定,”塔里登说,“偶尔还是有人跌落到兽群里的。”
他看见夏川的脸色又变了,解释说:“但那是很少发生的。兽潮到来的时候,其实不会有太多的伤亡,要塞里的驻军防备的重点其实是天上的飞禽,尤其是飞禽类魔兽。大多数的人员伤亡是兽潮退却以后,追杀捕猎的过程。”
说到这里他感慨了一下:“那时候,可真的是拿命在换钱啊!”
“哦——”夏川点点头,“我还以为兽潮来的时候,要塞里的军队要冲出来跟野兽对撞呢。”
“真是那样的话,十个鹿泉关也挡不住一次兽潮。”维格说,“每年几十次的兽潮,都是靠要塞里的各种远程武器和法师塔里的魔法师和炼金士们。”
“真的是……好壮烈。”夏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所以,鹿泉关的驻军士兵们,军饷是其他地方的三倍。”塔里登说,“当年我就差点当了兵。”
“当兵有什么好的?”维格说,“又没有自由,收入还低。”
“我老爹说的,”塔里登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当初我要是没再十六岁练出斗气,他就送我去当兵。”
“十六岁?”夏川问。
“对啊,一般人都是十四到十八岁之间,我算是中上水平。”塔里登说。
……
这片位于鹿泉关要塞南边的平地,其实是一块凹地,四面高中间低,南面又比其他三面相对低一些。东西南撒密安都是稀稀疏疏的树丛,西面隐隐约约传来阿尔卑斯河隆隆的声响。
四个人直往南边走,穿过这片兽血和人血浇灌出来的草地,渐渐地走进一丛丛矮小的灌木中,醉着脚步越走越远,灌木丛越来越多,一些乔木也出现了。
走到正午,已经完全走进了大森林,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蔽日,把光线都遮住了,林子里阴暗凉爽,一点热气都没有。
脚下的路也越来越稀松,原先那种坚实的感觉没有了,厚厚的落叶和松散的泥土很难稳稳地支撑起一个人的重量,行走之间,夏川都有一种地面要陷下去的感觉。
四人在一块青色的大石头上面吃了午餐,也就是几小块干面包和一点点包好的肉。维格热心的叫夏川加入他们一起吃,夏川很不好意思的拒绝了,他自己带了一些面包和蜂蜜。
吃完午餐,继续赶路。
路上的小动物也多了起来,森林里不时又鸟叫声响起,偶尔还有慌不择路的松鼠从头顶上滑翔而过。
斯特里拿起背上的弓箭,射下了两只银色毛皮的松鼠。
“晚饭可以加点肉了。”塔里登高兴地说。
斯特里熟练地给松鼠放血,拿出夏川带的包裹里面的一个小袋子,取出一套工具,把松鼠皮剥好,装进另一个小袋子,松鼠肉却用几根草茎穿好了,挂在包袱外边,让夏川带着走。
“血腥味能吸引一些不长眼的野兽,这样我们的晚饭就会更丰盛了。”维格解释说。
夏川点点头,心想:“这是师傅没有教过的技巧。”
四人继续往前走,脚下的路反而又硬实起来了。
走到午后,森林里面已经很阴森了,斯特里忽然跳上一棵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那棵树有五六人合抱那么粗,夏川并不认识。树干在离地四五米的高度分出三个树杈,每支树杈都比夏川的腰还粗。
“上来。”斯特里从上面扔下一截绳子。
“到了呀,挺快的嘛。”维格接住绳子。
这里是第一个落脚点。
路上塔里登给夏川介绍过,这里是小队进森林经常落脚休息的地方,第二个落脚点离这里有一台的行程,所以,今天基本只能在这里过夜。
这里属于无尽森林的最外围,基本上没有什么大型一点的野兽,到了第二个落脚点,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这片南方最大、最危险,同时也是也是最富饶的森林。
夏川最后一个爬上树,才发现这上面有另一番景象。
这三个分杈上面原来被人为的修整过了,钉上了一层厚厚的木板,就是一个不亚于旅馆房间的小平台,维格折了一根小树枝,正在清扫。平台的中央,还有一个陶土的盆子。维格帮着夏川把包裹挂在树杈上,塔里登去掏掉盆里的泥沙和树叶,斯特里却顺着树干爬到旁边的树上去了。
他身形高瘦,像一只灵活猿猴。
夏川顺着他的身影望去,才发现远处有几棵树,上面也被做成了平台,只是被茂密的树叶遮蔽,没看出来。
夏川问:“接下来我干什么?”
“等着斯特里打猎回来。”塔里登说,他把盆里的脏物往树下一倒,夏川才发现这是个烧火的炉子。
“我带你去打点水。”维格说。
他拿出包裹里的水囊,准备下树,夏川也紧紧跟上。
下了树,夏川跟着维格东走西走饶了好一会儿,才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一块不规则的方形石板,石板只有半张桌子大小,维格轻松地挪开石板,下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水坑。
拿起水囊开始打水,夏川在一旁守着。等一个水囊装满,夏川赶紧接过来,维格又开始装第二个。
这水囊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像是兽皮,但是没有缝合口,也没有任何异味。
两人各自抬着几十斤的水囊往回走,维格才跟夏川解释,这是一种短毛水塔的毛皮做的,缝合口用的是一种炼金药水,没制作一个水囊只需要几滴药水,但是这些水囊的成本,八成都是在药水上面。
夏川心里惊讶,但是嘴上却说:“哦,我原来听说过,没想到亲眼见了才知道这么神奇。”
到了树下,塔里登提着绳子把水吊了上去。
爬到树上发现斯特里回来了,他猎回来几只松鼠和兔子,还有几条青色的小蛇。
塔里登拿着一口陶锅,正倒水清洗。斯特里又爬了出去,从远处的平台上带回来一捆干燥的木柴和几块木炭。
“柴火不太够,等会再去找一些,现在先做饭。”斯特里看着维格说。
“瞧我的吧。”塔里登洗好了锅,开始打火。
维格和夏川又下树。
“这个季节不好找干柴禾。”维格说。
夏川抬头,看见斯特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在平台上四处抛洒着一种淡黄色的粉末。
“去那边看看。”维格说。
“好。”夏川听话的跟了上去。
……
在林子里东找西找忙活了半天,终于,两人才找到了足够的干柴,用几根树藤捆了慢慢背回去。
回到树下,塔里登都有些等不及了:“快点快点,扔在下边,先吃完饭。”
吃完晚饭,四人都坐在平台边缘。塔里登铺开一件风衣,躺在上面,折了一根树枝剔牙,维格和斯特里只是静坐着。
夏川盘起双腿,斯特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维格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冥想?”
“不是,”夏川说,“我这是一种独特的格斗技。”
“哦?”维格眉毛扬了一下,“有意思。”
“老维格,”塔里登问,“你的武器到底算是拳套还是臂铠?我早就想问你了。”
“两种都有一些,取长补短呗。”维格说。
“今天的守夜怎么排?”斯特里说,“我是只能守上半夜。”
“下半夜我来吧。”夏川说。
“嗯?”斯特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定了。”维格说。
天黑下来以后,四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就开始睡了。
维格和塔里登铺开薄毯就睡下了,夏川还是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你不睡?”斯特里打量着夏川。
“我就这么睡。”夏川说。
斯特里不再问,坐到树杈上,开始守夜。
火炉里的火一直在燃烧着。
时间缓缓流逝,半夜的时候,斯特里来叫醒夏川。
火炉的火已经熄灭了,只有几块暗红色的火炭,夏川睁眼看着斯特里,昏暗斑驳的月光从树叶间投下来,斯特里接着月光对上夏川的目光,伸向他肩膀的手停住了。
“该我了。”夏川轻声说,“我会好好守夜的。”
斯特里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给火炉加了一点柴,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来放在脚边,靠着树杈抱着手,睡了。
夏川继续打坐,只是睁着眼睛,偶尔的转动一下脑袋,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好半天,他才往火炉里加入一小跟柴火。
月光在平台上慢慢移动,直至消失,天空中开始泛白光。
天快亮了。
柴火也只剩下一小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