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郎停立在山头,看着莲仙走向轿辇,想到她即将远离自己的生活,想到他们的余生即将分开走,心痛犹如周边的山脉,连绵不绝。
莲仙正要上轿,菱星让她等等,对身后的沈夜游道:“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是有话和她说么?”
沈夜游上前,慢吞吞走到莲仙面前,来之前他勇气十足,可真到了莲仙面前,勇气却跑得无影无踪,说到底,他知道莲仙不爱他,不知道开这个口会换来什么结局。
莲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能有什么话和她说,远处的白氏郎这才注意到沈夜游也来了,吓了一大跳,凭直觉觉得沈夜游是来把秘密抖开的,急忙飞身跃了过去,沈夜游刚想说有事要和莲仙单独谈谈,看到怒目圆瞪的白氏郎,到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白氏郎让莲仙赶快上路,说太阳就要下山了,赶夜路很冷,菱星似笑非笑地道:“太子哥哥不是一直舍不得她离开么?怎么现在催着她离开,这么慌张,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白氏郎心里一惊,脸上却没动声色,咬着牙问她想说什么,联星趁大家不注意时拈花指对着沈夜游后背一弹,沈夜游身不由己脱口而出对莲仙道:“你腹中的孩子是……”
话未说完,白氏郎情急之下一耳光挥过去,差点没打掉沈夜游几颗牙,众人齐皆震惊地看着白氏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大动肝火,然后又都把目光集中在莲仙腹部,莲仙顿时面如土色。
乐小倩不敢置信地看着莲仙,艰难地把话问出口:“你有孩子了?是不是真的?”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莲仙,等着她的答案,莲仙一个劲摇头:“没有,没有这回事。”
菱星让沈夜游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沈夜游揉了揉被打肿的脸,他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也就不知道把哪句没说完的话说完,白氏郎充满杀气的眼神死死盯着沈夜游,如果沈夜游敢开口,他真的会将他立毙掌下。
“你越是激动越证明有问题。”菱星见指望不上沈夜游,只好自己上阵,点明白氏郎有问题,然后问莲仙敢不敢把她的两只手从腹部拿开,莲仙没有动弹,乐小倩确定莲仙有喜了,不知该说莲仙什么好,想当然认为孩子父亲是白氏郎,把矛头指向白氏郎,觉得都是他的错,气愤地冲他喊:“白氏郎,你简直不是人,你明知道你和小姐姐是……你还……”
“仙儿只是吃坏了肚子,所以与有喜之人有些相似,你别听之信之。”白氏郎不悦地打断她的话,欧阳怜不知内情,只当他惧怕天条而不敢透露实话,鼓励道:“天规无情,也不能逼死人命吧?白公子,这可是你的孩子,你可不能由着他们乱来,你不是爱莲仙姑娘么,就是抽去龙筋,你也该和她们母子站在一起才行。”
菱星眯了眯眼睛,心想,这个女子好大胆,竟敢当她的面教唆白氏郎抛弃她,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她一定会让欧阳怜再死一次。
白氏郎移目看向莲仙,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如果他们不是兄妹,如果莲仙真的有了他的孩子,就是死,他也不会放弃她们,可现在的情况不是他有心就能够解决,他现下最想最需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打消大家的猜疑,可他千方百计想瞒过所有人,菱星却偏要将一切掀开摆放在众人面前,白氏郎很想告诉她莲仙腹中孩子不是他的,让菱星罢手,却不知怎么开口,他以为菱星咄咄逼人是因为菱星误会孩子是他的所以当众揭穿让他难堪,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他还是太天真了,如果事情像他想的那样,菱星才不会让他知道她知道这件事,她会悄悄地让莲仙一尸两命再说。
菱星最受不了的就是白氏郎拿情深款款的目光看着莲仙,她说过她要绝了白氏郎和莲仙的后路,她就一定要做到,“欧阳姑娘有所不知,太子哥哥和莲仙姑娘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怎么会做出那有悖伦理之事来,也就是说,如果莲仙姑娘确有身孕,孩子的生父……”
不等她说完,白氏郎点向她的哑穴,菱星料到他会这么做,一跃身,立在了门前的一棵老树上,飞快地将未说完的话说完:“孩子生父不是太子哥哥,而是另有其人。”
一言既出,惊声一片,不等白氏郎开口,菱星趁热打铁,目光瞥向沈夜游,挑眉看着他:“看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意你的孩子认他人作父?”
这番话无疑又是一枚惊天炸弹,炸得在场每个人都皮开肉绽,尤其是莲仙,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呆若木鸡。
“你……”白氏郎没想到菱星居然知晓一切,惊诧地说不出话,那她揭穿这件事是为了什么?不可能是为了莲仙好,否则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报复,报复莲仙把他抢走,白氏郎被自己得出的结论震住了。
乐小倩看着莲仙震惊的模样,显然莲仙并不知道肚子里孩子生父是沈夜游,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莲仙和她一样,稀里糊涂被人夺了清白都不知道?不愿相信自己所想,猛然拔出腰间佩剑,怒指菱星,“张菱星,你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想逼死我小姐姐,然后就能让白氏郎死心娶你对不对?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划烂你的嘴!”
菱星一弹指,将她手中的剑弹落在地,余光扫了扫沈夜游,脸上隐有得意之色,“我有没有胡说,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第一情深嘴唇哆嗦着质问沈夜游:“她说得是不是真的?你敢撒谎,你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冷焰醒后发现沈夜游不见了,匆忙找来,一来就看到沈夜游专注地看着莲仙,伤得心肝脾肺肾全身都疼。
白氏郎移到莲仙身后,眼神不再凌厉,透着软软的恳求,是的,他恳求沈夜游,希望沈夜游能替莲仙想一下,不要把莲仙逼上绝路,到时他一样什么都得不到。
沈夜游没有看到他哀求的眼神,他的目光紧锁着莲仙,目光里刷刷刷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让人捉摸不透,片刻,低下眸,对着莲仙也是对着在场所有人对自己的行为做一个交代,只有八个字:“情到深处,身不由己。”
莲仙漠然看着这个当众说对自己有情的男子,她对他的认识仅仅局限于知道他是白氏郎的徒弟,还有,他曾想绑架她,难道这也叫爱情?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确有这样一种爱,以伤害开始,也以伤害结束,其实世上很多爱都是这样,只不过伤害的方式各有各的不同。
莲仙努力回想她是什么时候失身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怀疑那天假扮白氏郎欲对她行不轨和害死百灵鸟的就是沈夜游,攥紧了拳头,欲杀了沈夜游泄愤,可杀了他,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一直以能为白氏郎守身如玉而骄傲,不曾想自己早已是残花败柳,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丝不挂站在众人面前那么难堪,难过得几欲发疯,一股真气在体内乱窜,额头大汗涔涔,发丝胡乱飞扬,白氏郎见状担忧不已,拼命劝解:“仙儿,你别这样,你会走火入魔的,冷静点,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沈夜游情急奔了过去,白氏郎目光利剑一般朝他扫了过去,令他站住,沈夜游脚步不由自主顿住,僵在了当场,神情说不出的戚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白氏郎眼里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为了一份没有未来的爱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他也曾问自己值不值得,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失去哪样,都是痛苦,然后他只能选择失去一样,鱼与熊掌,总是不可兼得。
莲仙忽然攥紧了自己的右腿,神情异常痛苦,看起来她又要现出蛇尾,白氏郎突然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出人意料地,莲仙神情逐渐安宁下去,瘫软在了白氏郎怀中,咳了咳,呕出一口淤血。
“仙儿!”第一情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将乐小倩被打落在地的剑用法力吸到手中,对着沈夜游心口就刺了过去,冷焰一惊,本能地推开沈夜游,第一情深的剑便擦着她的手臂刺了过去,痛得冷焰惨叫一声,乐小倩见状气得骂她:“喂,你怎么这么傻?”
冷焰紧抱手臂,缓缓闭目,溢出两行清泪,“是,我是傻,傻到他对我不屑一顾,我仍不惜以命相护。”
沈夜游扶着她肩头的手抖了抖,脸上有一种清晰的痛苦覆盖着,他在痛苦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莲仙觉得整个世界都阴沉了下去,空气稀薄得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刻也呆不下去,推开白氏郎,转过身,一挥广袖,翩然而去。
白氏郎等人惊慌不已,不知她要去往何处,担心她会做傻事,纷纷拔腿追去,欧阳怜临走前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菱星,愤愤地想,踩着别人的伤口达到目的,实在太卑鄙了,看你能得意多久。
沈夜游本欲一同去找莲仙,看了看受伤的冷焰又改了主意,毕竟她是为自己受的伤,愧疚让他无法置之不理,“我先送你回去。”
冷焰原想一口回绝,想到如果他不送她回去又会去找莲仙,便改了主意,沈夜游抱起她往圣乐神宫赶,冷焰靠在他鲜活跳动的心脏旁,想到自己以那么多的鲜血才换来这点待遇,心头的苦涩无垠无际。
场中只剩下联星姐妹,菱星卸下伪装,冷冷一笑,“她最好一世都躲起来不见白氏郎才好。”
联星看待事情可比她长远透彻一些,“如果是这样,他会找寻一世,直到找到她为止,这件事恐怕不会动摇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菱星不觉得一点收获都没有,“或许白氏郎对她的心不会受到影响,但她面对白氏郎心里肯定会有疙瘩,如此一来,她就再也没有心思整天和白氏郎腻在一起了。”
联星忽然问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药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菱星回答:“一个月,我们要在这一个月内把所有事情都定下来,不让他们再有死灰复燃的余地。”
联星沉默下去,心思却没有停止过运转,她在想,莲仙会为了孩子认命与沈夜游在一起么?她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沈夜游将冷焰送回房就要离去,冷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然后又无力松了去,从前都留不住他,现在就更别提了,她是恨他的,恨他辜负自己一片真心,可恨都源自于爱,什么时候不恨了,爱也就褪色了,板起脸,故作漠不关心地问:“以后打算怎么办?”
沈夜游回答不上来,他对莲仙的爱从头到尾像一望无际的大海,根本望不到对岸,泅水而渡,最终只会沉尸海底,不过这是以前,现在他和莲仙的关系被捅破,说不定会发生奇迹,他想赌一次,输了不过是被打回原形,赢了却是个惊喜。
冷焰总是这样,爱他,却常常以极其尖酸刻薄的话打击他,她总期待着骂醒他,虽然每次都是徒劳,仍不懈到底,“你不会以为有了那样一层关系,你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你太痴心妄想了,趁早醒醒吧,陶朱都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心意,就凭你?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你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想她宁可带着那个孩子相依为命一生,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有谁愿意和玷污自己的人过一辈子,那不是疯了?”
沈夜游就那样由着她说,他知道她心里有气,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不想和她计较,可冷焰见他不搭腔,更恼火起来,“从前我觉得你还有点人性,现在只觉得你禽兽不如。”
沈夜游斜睨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那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免得我对你做下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冷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沈夜游一阵风出了门,冷焰这才接着他刚才的话咬牙道:“真那样倒好了,你就再也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