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六点,情绪郁闷沮丧的刘林在窗口看到蒋翠娥从凯园大厦的大门口走出来时,他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地从房间里冲出来,坐上电梯到达一楼,迅速地冲出了宾馆的大门,来到了街道上。凯园大厦处在两条街道的交叉路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往哪个方向去了呢?刘林逐条街道地观察了一下,终于在通往潇水大桥的街道上,远远地看见了蒋翠娥的身影。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终于在快到潇水大桥边时追上了蒋翠娥。
当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刘林站在蒋翠娥的面前,急切地喊了一声“翠娥妹子”时,这位女人马上就认出了这位娘家的大表哥。关于刘林给凯园公司带来的麻烦,蒋翠娥早听人家讲过。有人对她说,如果不是李彬、刘林、汪霞这三个人,老东家不会被判死刑,三狗仔不会逃亡,王德法也不会跳天坑。这个女人的头脑虽然简单,但却有明确的是非观念。她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东家和三狗仔千不该,万不该把人家郑春光给压死。大表哥和公安局的人来破案,那是公事公办。况且这位女人的娘家观念极强,刘林再怎么着也是娘家的大表哥。她上次碰到荣荣姐,谈起凯园公司的许多人议论这位大表哥,说他是个大色鬼,他到宁州来帮助破案,完全是为了追求年轻貌美的汪霞。荣荣姐气得脸红脖子粗地大骂那些人是放屁!还在蒋翠娥很小的时候,荣荣姐就是她极其崇拜的偶像,现在更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了。自从荣荣姐的爱人林涛当了县委书记后,汪家村的那些大户人家,再也不敢欺侮蒋家人了。他们每次见到荣荣姐也都点头哈腰地想套近乎。她每次回娘家有机会碰到荣荣姐,荣荣姐一点也没有架子,仍然拿她当本家的一位小妹妹,问寒问暖,可亲热了。既然荣荣姐都对这位大表哥那么相信,她也就全然没有把有关刘林的风言风语放在心里了。况且这位大表哥长得这样威武帅气,对人又这样亲切,又有哪位女人在他面前心里不热呼呼的呢?
“大表哥,是你呀!什么时候回县里来啦?”蒋翠娥脸红到脖子根,满脸的欢欣鼓舞。
刘林原来想象,这位失去了丈夫,现在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妈妈,碰到刘林时会怒目相向,至少会给他甩冷脸子,但现在面对着这位好象什么心事也没有的年轻少妇,刘林心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种愧疚感。虽然三狗仔罪有应得,但正是他和李彬的出现,才使三狗仔有家不敢回,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
“我是昨天回来的。”刘林说 :“翠娥妹子,你们全家搬到城里来了?”
“是的,我们全家都搬到县城里来了。我在公司上班哩!”
“公司,哪个公司?”刘林问。
“凯园公司呀!”蒋翠娥转身用手指着凯园大厦,脸上有一种自豪的表情。
“你在公司做什么呢?”
“当保管员!”蒋翠娥一点也不觉得当保管员丢人,她挺了挺胸脯 :“保管着纸呀,笔呀,扫帚呀,拖把呀!”她如数家珍,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
“工资还可以吧,每个月够花吗?”刘林问。
“够花!每个月三千块哩!每天中午还管一顿饭!我和王师傅两家的房租,公司也给包了!”蒋翠娥越来越兴奋,她觉得她享受到的待遇,在这位省城来的大表哥面前也不丢人了。
“王师傅,哪位王师傅?”
“就是王德法师傅呀!他不是跳了天坑吗?”
刘林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年轻女人的脸,她说起三狗仔和王德法,怎么竟好象丝毫与她无关一样?他怀疑她手舞足蹈的兴奋表情是故意对他的讽剌和揶揄。但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年轻女人的眼睛,确实洋溢着一种由衷的兴奋,丝毫也没有讽剌和挖苦的神色。看来,她确实是一位头脑简单,十分容易满足的女人。
“你能经常碰到荣荣吗?”刘林想把话题拉到他需要的方向。
“荣荣姐是大校长,我哪能经常碰到她呀!我还是在上个月,在娘家碰到过她一次。”一提起娘家,蒋翠娥油然而生一种温馨的情愫,也觉得进一步拉近了与这位大表哥的距离。她觉得应该邀请这位大表哥到家里去做客,按照娘家的习俗,不邀请客人到家里去喝茶吃酒,那是没有礼数的。于是,他指了指大桥旁边的一幢小高层的楼房,亲热地上前拉了拉刘林的衣袖说 :“大表哥,我家就住在那栋楼房里,到家里去吃晚饭吧,我妈妈在家做饭带孩子,现成的,不麻烦。”
刘林这才想起,李彬和王局都再三交待他,不要轻易在凯园公司的人员面前露面,以免引起他们的警觉。这位三狗仔的妻子,当一个普通的保管员,竟然能享受到那么高的待遇,看来凯园公司是想把她培养成心腹。他这么不经深思熟虑,就贸然来找她是很不妥当的。不过,他实在不想放弃能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些线索的希望。于是他紧盯着蒋翠娥的眼睛,突然问 :“翠娥妹子,你认识汪霞吗?”
“汪霞!”蒋翠娥一听到这个名字,突然间象霜打的茄子,蔫了。她拉着刘林衣袖的手放了下来,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汪霞的女儿现在还在公司的地下室里关着哩,上午还发着烧,生病了。不过谢天谢地,上午给她吃了两粒感冒药,下午好多了。晚饭给那孩子买了猪肝汤,还有一个青菜,都吃完了。蒋翠娥神色紧张地望着刘林,她多想把这些事都统统告诉这位大表哥啊!不过她一想起王满林那张阴沉沉的脸,想起年轻的少东家对她的好,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缓缓地说 :“汪霞我没有见过,但我知道是我们家顺德把她的老公给压死了。”
刘林跟蒋翠娥只打过一次交道,就判断出她是一位心地善良头脑简单的女人,他希望提起汪霞的名字,能从她的反映中寻找蛛丝马迹,窥探出凯园公司内部的一些动态。可是她对自己的老公压死郑春光表示出了一种由衷的愧疚和忏悔,这种愧疚和忏悔是如此的真诚和发自内心,实在无可挑剔。这回轮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种郁闷和无能为力的沮丧情绪又弥漫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