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江陵机器厂的厂长刘林向汪霞求婚的消息在九峰村引起了不小的躁动。汪霞，这个美丽而善良的女人在九峰村深得人心，深孚众望。她的男人郑春光为了九峰村的发展付出了全部的心血，汪霞担任村包装厂的厂长以后，全部身心也都扑在了工厂的发展上，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包装厂的产值就翻了两番。在宁州的商界，人们都非常喜欢同这位漂亮的女厂长打交道，有的人甚至指名道姓地提出只有汪霞出面他们才肯签订合同。现在九峰村的小孩从上小学到大学的学费，村民们的医疗费，除了国家负担的部分外，全部由村里负担。村里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放的养老金，远比国家发放的养老金高得多。如果汪霞嫁到了省城，九峰村又没有了她的娘家人，她同九峰村的关系也就会越来越疏远了。九峰村就要失去这个讨人喜欢的女人了。人们在不安的感叹之余，就把一种愤怒的情绪发泄到了李云的身上。如果李云不背信弃义，同汪霞结了婚，那汪霞至少也不会离开宁州了。对于这些指责和埋怨，李云本人肯定是难以听到的，可是却有好事的人几乎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李云那已经七十四岁的老娘耳朵里，李云的老娘身体还十分健旺，除了平时喜欢下地干点活外，还喜欢走东家串西家的找人喝茶聊天。对于这些传到她耳朵里的埋怨和指责，老太太都是呼天抢地地为儿子辩白：“这不能怪云伢子呀，这都是他老子作的孽啊！”
李云是个很有孝心的人，他老娘又不肯住到城里去，所以也就经常回九峰村走走。自从他第二次拒绝与汪霞结婚后，他就发现村里人对他都是敬而远之了。九峰村的人，同其它地方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到县城里的各个单位，或者到县所属的各个乡镇，人们对他都是满嘴的恭维，满脸的谄笑。可到了九峰村，不客气的人见了他扭头就走，客气些的人见了他也往往是“嘿嘿”地干笑两声，不冷不热地问候一句：“你回来了？”
三十四岁的李云当上了县委副书记，人们本以为他会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但他自己却觉得并没有原来想象的那种幸福和满足感。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这样，人们满怀期待以为可以带来幸福的东西，当你一旦得到以后，才会发现并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幸福，那么使人满足。正象《百年孤独》中说的：“权力所带来的陶醉消失在一阵阵的烦恼中”。特别是作为副职，必须时刻注意为一把手多担责任少抢镜头，凡事多请示多汇报少自作主张。总之一句话，要多装孙子少装大爷，否则就会被打入冷宫，或者永远原地踏步。在个人感情方面，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周围那么多向他暗送秋波或者搔首弄姿露骨挑逗的女人都毫无感觉。一到晚上他就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在梦中，汪霞总是象一个愤怒而高贵的女神，而他自己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书生，他怯生生的满怀激烈感情地想向她靠近，可是总是可望而不可及。白天，他无精打采，耳朵里总是不停地发出“嗡嗡嗡”的耳鸣声，扰得人心烦意乱。有一次到省城开会，他又去找了那个心理医生，中年女医生望着这个如此英俊，举手投足如此绅士的年轻人竟然患上了忧郁症，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她给他开了一些药物，并再三开导他，在个人感情方面不要再去回想往事，要敞开胸怀去迎接新的未来。在这个世界上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压力和不如意的地方，但世界毕竟变得越来越美好，忠于爱情，心地善良的女孩也绝不止一个，年轻人，大胆地去爱她们吧，热烈的浪漫的崭新的爱情生活会医治好心灵上的一切创伤。李云彬彬有礼地告别了女医生，回到了宁州。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各种各样的没完没了的会议和迎来送往越来越感到厌烦，人们给他的办公桌上送来成堆的文件和请示报告他也觉得完全是八股文章了无新意，人们对他的满嘴恭维和满脸的媚笑他更觉得俗不可耐。晚上他照样做着一个同样的梦而彻夜难眠。
双休日他回到了九峰村，老娘尽管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脸色不好，但是还是忍不住把省城一个大厂长向汪霞求婚的事以及全村人对他的埋怨和指责都统统告诉了他。李云听了这个消息后，两眼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直视着自己的老娘，后来竟毫无来由地嘿嘿直笑，笑得他老娘全身发毛。笑完后他就一直躺在自己的床上昏睡。老娘给他做好了饭菜并端到床边，他爬起来狼吞虎嚥地全部吃得精光。老娘看到儿子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心里不用提有多高兴。吃完后他倒头又睡。两天的时间里他就这样吃完睡，睡后吃，没有离开家门半步。
星期一他重新上班。在上午的县委常委例会上，他无精打采，一言不发，昏昏欲睡。会后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照样无精打采，县委办主任要他到医院去看看病，他点点头。县委办主任向陈书记报告后立刻把他送到了县医院住院部第五层的干部病房。无独有偶，他住的这间干部病房正好是汪霞的母亲吕云秀曾经住过的那间。医院对他的身体进行了全面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根据本人的自述，就是觉得全身发冷，提不起精神。医生于是就胡乱给他开了一些扩张血管，提神醒脑之类的药物。那天夜晚，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喧闹的城市暂暂地归于平静，李云站在窗前了无睡意，他以为医生给他开的是安眠之类的药物，于是就吃下了两片。谁知吃下药物之后他全身发热，特别兴奋。他站在窗前，遥望着万里晴空，思绪翩翩。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小溪，溪边盛开着万紫千红无比灿烂辉煌的紫薇花。在溪的对岸，在一颗紫薇树下，少女时代的汪霞头上插着两技紫薇花，脸上红通通的比紫薇花还要鲜艳，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含羞带却地向他投送着热烈的光芒，她正在不停地向他频频招手，李云兴奋异常，他不顾一切，打开了窗户，向着前面迈开了脚步。
一颗宁州大地上的政治新星就此陨落了。公安人员忙碌了几天，最后只好得出了自杀的结论。唯一应该责备的就是医生不应该给他开出具有致幻功能的药物。因为人们从李云的遗物中，看到了省城那位心理医生给他开具的药方，那是典型的抑郁症患者服用的药物，而抑郁症患者所服用的药物通常都应该是镇静之类的药物。
这一年，有人在网上做过一次统计，网上披露的自杀的官员已经有三十四个，除了宁州熟悉李云的人对他的自杀扼腕叹息外，李云这一级别的官员跳楼自杀的新闻已经引不起网民的兴趣。唯有他的老娘已经精神失常，她象祥林嫂一样地逢人便唠叨：“这都是他老子作的孽啊！这都是他老子作的孽啊！”不过，还有一点使李云的在天之灵有所不安的是，人们不管青红皂白，往往会认为他也是因为贪财的原因而选择了这条不归之路，可天地良心，李云的死，与贪财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五十
刘林一家在宁州大酒店的中秋团圆宴会十分丰盛，宁州大酒店的招牌菜基本上全亮相了。祁劲还开车把荣荣和小强接来了。林涛在这种时候是不会与她们吃团圆饭的，因为他要忙于去进行视察，要么去看望加班员工，要么去贫困户家里去送点米送点油。电视台的记者们扛着摄像机跟在身后，把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当作重要指示记录下来。
宴会正式开始前，祁劲把汪霞拉到包厢的一角，同她进行了一次谈话。因为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大，所以祁劲在汪霞面前并不觉得拘束。祁劲问汪霞，对今后到省城的工作有什么打算？汪霞说，我可以去帮袁姐卖菜。祁劲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行！那太大材小用了。”接着，他把刘林在工厂所处的困境以及委托他成立电动车公司的事向汪霞述说了一遍。他说，一个公司最主要的人物是两个，一个是技术总监，一个是销售总监。技术总监，他已经委托深圳的一家猎头公司从其它的电动车公司挖来了一个，销售总监他就要汪霞来担任，希望汪霞认真地考虑一下。
刘林的求婚既没有手捧玫瑰花单膝跪地的浪漫，也没有用上百技点燃的蜡烛围成一个爱心那样的堂皇，但是汪霞知道这个男人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但不知什么原因，她从团圆宴会上回到九峰村以后，她的心里却七上八下地不得安宁。宁州有中秋节包粽子的习惯，她下午刚落屋，给她送粽子的人就接二连三不断，她不停地向送粽子的人央求：“叔，嬸，你看我家的粽子都快堆成小山了，我和芳芳怎么吃得完呢？”可送粽子的人说：“粽子不容易坏，放在冰箱里慢慢吃吧。”他（她）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下粽子就走。下午四点钟，汪叔来了，他要汪霞和芳芳到他家吃晚饭。汪霞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刘林向她求婚的事告诉了他。汪叔听完后，低下了头，汪霞发现他拿着香烟的右手在不停地颤抖。好半天，他才抬起了头，这个男人的眼圈红红的，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说：“照理，叔应该为你感到高兴，可你走了以后，包装厂怎么办呢？你在包装厂当了两年厂长，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伸出大拇指夸你，因为你是把心掏给了厂里。”汪霞说：“春林伢子跟我当了两年副厂长，我看把包装厂交给他应该没有问题，他在深圳的工厂里当过主管，对工厂的一套很熟。从上个星期一开始，我已经宣布工厂的事主要由春林伢子负责，我当顾问。这样过渡一段时间，工厂的事就会顺顺当当。”汪叔说：“可里里外外夸奖的是你啊！”汪霞说：“汪叔，包装厂离开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能离开群众。”汪叔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霞妹，你当了两年厂长，真的不一样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祁劲已经来过两次电话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她说：“不要急，包装厂的事必须有头有尾，有个了结。”是啊！要她离开包装厂，她就象要抛下自己的亲生孩子远走他乡一样，心里有割舍不掉的千丝万缕的牵挂。双休日的两天，汪霞也没有时间休息。星期一的晚上，精疲力竭的汪霞一回到家里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在村里的那条小溪边，紫薇花开得万紫千红，她摘下了两技紫薇花插在了头上，溪水好清亮好清亮啊，清亮得就象一面毫无瑕疵的镜子，望着溪水里映照着的影子，她的心里有一种緾緾绵绵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突然，她看见理着学生头的李云向她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喊：“汪霞！汪霞！”她抬起头，她想跑过去，可是她脚下的溪水挡住了去路。突然，她看见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牛头马面的彪形大汉追上了李云，架住了李云的胳膊，要把李云拖走，李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汪霞！救救我！救救我！”汪霞也在梦中大喊：“李云！李云！”她一急，就惊醒过来了。她心里感到奇怪，李云两次背叛了他们的海誓山盟，她已经从心里把他排除掉了，怎么还会做这样的梦呢？可仔细一想，李云第二次推掉了预约的婚礼，并且当上了县委副书记后，围在他身边的女人肯定有一大堆，到现在，他也并没有再找别的女人，他第二次推掉婚礼，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第二天，李云跳楼自杀的事就传到了村子里，也传到了包装厂。汪霞听到了这个消息，心惊肉跳，竟如五雷轰顶。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嚎啕大哭。她现在才明白，昨晚的梦境竟是李云来向她告别。这也说明，李云到临死前，一直是把汪霞装在心里的。而汪霞之所以对李云那么恨，却原来是因为在内心深处还深藏着对他的爱。这时，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她曾经唱过的一首歌，其中有两句歌词唱道：“今生今世我们不能成双入对，但愿来生化蛹成蝶依偎在你的身边。”
第三天，她向副厂长春林交待了几句，就没有到厂里上班了。她回到了村里，找到了李云的老娘，精神失常的老人正在大街小巷里不停地唠叨：“都是他老子作的孽啊！都是他老子作的孽啊！”汪霞立刻把老人带回自己的家里，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把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给她煮了鸡蛋面，服侍她安安稳稳地睡了觉。她出门去找到了汪叔。汪叔说：“你放心吧，村里的孤寡老人不止她一个，村里会请人照顾好她们的生活。”
第四天，祁劲又打来了电话，希望汪霞赶快来省城参加电动车公司的筹建工作。如果她考虑好了，他就开车来接。汪霞的心里仍然是七上八下的，后来，她突然灵机一动，她想，请春光来帮我决定是不是应该马上到省城去吧。第五天，她按照宁州的习俗，煮熟了一只整鸡、一条鲤鱼、一块方方正正的猪肉，烧热了一壶上好的拖缸酒。到了郑春光的墓前，她一字排开了三牲祭礼，在杯子里斟满了仍然滚烫的拖缸酒，她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对春光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最后 她拿出了一枚一块钱的硬币说：“春光，今后我无论到哪里，我和芳芳都会经常回来看望你。今天我对天丢三次硬币，如果有两次硬币都是正面朝上，就说明你支持我到省城去。”说罢，她虔诚地闭上双眼，将硬币朝天丢了三次，结果三次都是硬币的正面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