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片紫得发黑的沙滩上,看浪花不时地冲上海岸,亲吻我的脚尖,然后头也不回地全身退去,凄凉的感觉肆意袭上心头。
我爬上最高的礁石,看着残阳似血下苍茫的大海,望眼欲穿——海的那一头是什么?
这个问题已在我心里萦绕的千百遍,彼岸是否会有夜里发光的幽蓝小花,是否也有大片大片诡异的森林,甚至一处处森严戒备的禁区?彼岸是否也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善男信女,还有老老少少的怡然自乐,也会在盛大的节日里狂欢整夜?
有,还是没有?
左岸的肯定右岸的否定,我站在中间,连叹息的声音也微不足道。
豁夷岛上,从来没有沉沉的叹息声!
豁夷岛,从我出生到现在,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它半寸温润的土地。
岛上常年只吹西南风,所有的迎风松都往一个方向生长;岛上有终年不谢的花,蓝色的花瓣白色的细叶,夜里会发出淡淡的幽蓝飞光;岛上有山有树,溪涧纵横交错;岛上的长者从来不提过去,从来不向任何人诉说豁夷岛的祖先,岛主用他的威势统治着全岛,他的话就是权威,而在他身后支持的,是岛中人传言长生不死的六大长老,除了岛主,极少有人能见到他们六人。然而他们的命令却不时地通过岛主向外界传达。豁夷人虔诚地信仰着岛主和六大长老,从来不会放肆地询问那些没有答案只有惩戒的问题,所以,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安安定定地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一代一代永世轮回。
这样的生活太安宁也太平淡。
然而没有选择——除有岛主命令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出豁夷岛半步。
这其中包括岛主的女儿——荩焕雪,虽然是至高无上的掌上明珠,可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又有谁比我自己更能深切了解?
所以,我总是一个人看着大海,一个人尝海水的苦涩。
彼时日落西山,夜幕深沉,海风退却了白日的温暖,渐渐变得寒冷,我抱紧肩膀,然后感觉有一件羽裳外衣披了上来。
我回头,是樗羽。
其实我不必回头便知道一定是他——我父亲最得意的部下,人称“无邪君”的护法战士,也是护法军中最年轻的将领。
而我回头,只为对他道一声谢谢。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望着海面不说话,风吹开他额角的深蓝长发,露出那双有些狡黠而英气逼人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就你那呆脑瓜里想的东西,我用膝盖都能猜到。”他要是不在执行任务,就永远是一副不正经的表情。
“在等大呆瓜吗?”他问。他嘴里的“大呆瓜”就是我的哥哥荩焕哲,他三天前奉我父亲命令出岛办事,至今未归。
我无聊时就会在海边等他,虽然他从来不告诉我外面的世界,但每次都会给我带好玩的东西,我只能靠它们来打发无趣的时间。
“别等了,怪冷的,回去吧?”樗羽起身道。
我摇摇头,不说话,我未必真的非要看到哥哥回来,但是回去也是无聊,彻夜彻夜的失眠做奇怪的梦,是我最近很烦恼的事,我宁愿吹着海风,哪怕大病一场,也好过在那些诡异的梦里挣扎。
樗羽没有继续劝我,他的眼睛望向远处平坦的海岸边的一个异物,那异物吸引了他。
“那是什么怪东西?”他喃喃道。
我寻声望去,看见了躺在岸上的东西,海水不时地冲上岸侵袭着它。
我起身,月色下能看见的就只有黑色的一块,但那形状,像是一个扑倒在滩上的人!
“是个人!”我叫着,然后跑过去。
没有错,那的确是个人,他衣衫破烂,身上有数不清的像是被野兽撕咬的伤口,经过海水的浸泡渐渐在溃烂。
“他还没死。”樗羽道,在这个时候,樗羽会恢复严肃的表情,不再有戏谑的笑意。
我们决定救他。
我们把他安顿在附近的山洞里。
之所以没有将他带回城中,是因为救助一个外来人必须瞒着岛主秘密进行。
我不敢说父亲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爱豁夷岛,爱他的岛民,但是他对于岛外来客,却从来不施任何怜悯。记得小时候,一艘巨轮驶过豁夷岛附近时触礁遇难,船上一部分幸存者游到岛上,向岛民求救,然而父亲却下令豁夷岛人不得下海救人,甚至不能施舍任何水粮给外人,最终那些到达豁夷岛的人竟都活活饿死了。此后,不救任何外人成了惯例,所以,豁夷岛上从来没有外来人。
父亲在件事上的残忍我无法理解,然也无力反抗,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海边的一个隐秘山洞里放上足够一个月的粮水与必备药材,将今后那些漂流到岛上的幸存者秘密救下,待他们养好伤后再用木筏将他们送出豁夷岛,至于他们能否再度逃脱大海的凶恶波涛,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樗羽说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想我们唯一不泯灭良心的就是尽最大努力让他们不惨死在豁夷岛。
这是我和樗羽之间的秘密,连哥哥也不知道。
樗羽说这个人尽管已经奄奄一息但发现及时还有救,我很高兴,因为如果发现的是一个死人,我们只能将他默默安葬在这个远离他家乡的孤岛上。
洞里烛光很暗,但长满了幽蓝的小花,发出淡淡的光芒。
我看着伤者,他的衣服很奇怪,是豁夷岛人没有见过的,他头发褐黄,脸上沾着血渍和细碎海草,但是他很俊秀,轮廓分明,虽然双目紧闭,长长的湿湿的睫毛上还滴着水,但那一定是一双诱人的眼睛......
我看着看着几乎入了迷,樗羽推了推我,语气恶狠狠的:“喂!花痴,别看了,人家哪有我长得帅!”
我瞪他一眼,开始为伤者处理伤口。
在敷草药的时候,因为药效的侵入让麻木的伤口一阵阵剧痛,痛得那人突然惊醒大叫。
他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来,我按住他的伤口,道:“别动,我在为你敷药。”
他看我一眼,眼里闪过怀疑和不安,但终究还是放松下来,紧紧咬牙,容我敷药。
“这里......是哪里?”他问。
“豁夷岛,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你的伤......”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跳起来,一把推开我。
去打水的樗羽回来正看见我被推倒在地,怒道:“喂!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嘛!”他将我扶起,还冷冷道:“长得没我好看,还这么粗鲁。”
那人却一脸的痛苦和惶恐,摇头解释道:“我,我的伤口有毒。”他说话一直在颤抖,因为药效发生作用让他剧痛难耐。
“原来是这样。”我坦然笑道,“我们豁夷岛上的人百毒不侵哦!”
“真的?”他似乎无法理解。
我笑着点点头,豁夷岛野果草药繁多,大家都照食不误,从来没有任何人有中毒的现象,所以很难理解那些漂流到此的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吃了野果竟然全身发紫死掉了。
“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会救好你。”我走近他,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樗羽愤愤地叹了一口气,径自去处理用剩下的药材了。
“你的伤势不轻,好像是受到了野兽的袭击,你遇上什么事了?”我问他各种问题,想知道他的经历同时也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一个问题也不回答,眼睛就只看着我熟练地包扎动作,眼里有深深的忧伤,好像苦楚得难以言表。
我想,他一定是遭遇了生不如死的煎熬才落海飘零到豁夷岛的,他定是个可怜的人,一个可怜的人却有一双忧伤得迷人的眼睛。
我们走出山洞时天已经亮了,有曙光照在洞前的净土上,树叶的影子支离破碎地散落在我身上。
那个人还没有醒。
“樗羽,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充满了战争?”我走在通往城里的碎石小路上,问道。
“嗯,战争嘛,此起彼伏的,比如今天你绊了我一脚,明天我就抢了你老婆什么的,多得很。”
“樗羽,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如果外面的世界很祥和,为什么在我们救上来是人里面,有多数是跳海的落难的或者被追杀的?”
“焕雪你饿不饿,我们去烤野兔吧?”樗羽忽然瞥见草丛里的一只幼兔,轻声问道,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近......
“樗羽!”我突然故意大叫一声,吓跑了兔子。
樗羽扑了个空,愤愤地看了我一眼,道:“焕雪,豁夷岛是个安详的地方,它适合你一辈子居住,别多想了。你看豁夷岛的兔子多肥?”他说完手一提,兔子被他拎着耳朵,恐惧得毫无反抗之力。
他竟然抓住了兔子,我以为我已经吓跑了它。
樗羽顽皮地笑笑,走远了。
我回到逍芜小舍,那是我的居处,门前有一片白叶子衬托下的蓝色的花,那是在豁夷岛诡秘的地方随处可见的花,可是它喜阴,生长在湿冷的环境里,所以我是花了很大的心血才在这片阳光充裕的地方种活了它们。它们能在阴暗里发出幽净的蓝光,那种朴实无华的光似乎可以驱散世间的一切喧嚣与浮华。
我叫它“夙煜”。
夙煜的花瓣迎风摇摆,诉说着生活是美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正迷醉在其中,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头,是尹恋菲。她是二长老的孙女,小我一岁,幼年丧失双亲,成了我父亲的义女,有着与我平起平坐的地位。
她现在穿着一条纯白的长裙,站在遍地的夙煜里,迎着风,美得不可方物。
“焕哲哥哥已经回来了!”她走过来笑道。
“真的?”我喜道,准备去找哥哥。
“嗯!我刚从朝旭阁回来,听焕哲哥哥讲外面精彩的世界。”尹恋菲的这句话忽然让举步的我一怔,回身问:“他......跟你谈外面的世界?”
“嗯!你不知道吗?我们常常聊的,还有樗羽。”尹恋菲显然没有看出我惊诧和失望的表情,继续笑道。
我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酸酸的味道,为什么他们从来不对我讲述,枉我追问千百次,他们都不曾透露半字,为什么对尹恋菲却......我不再想下去,跑出了逍芜小舍。
我没有去朝旭阁找哥哥,他惹我生气了,我不能原谅他。我独自一人走到了海边山洞里,我不要做个无知的傻瓜,我要那个来自外面世界的人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在之前我救过的人里,也偷偷瞒着樗羽问过许多他们的生活,现在又有这么难得的资源,我为什么不利用?
然而我很失落地发现他还没有醒过来。
在他身体周围的一片夙煜却死了,因为他体内的毒素。
夙煜的抗毒能力何其强,能将它们毒死的,该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剧毒啊!
我摘下一枝花,准备带回去配置解药。
起身要走时,听见了他的**。
“你醒了?”我惊喜着。
他看着我,眼里闪过迷茫,然后是紧紧地皱眉,似乎在回忆,最后才用戒备的忧伤的眼神问我:“我睡了多久?”
“不太久。”
“我......还能活多久?”
“你会好起来的。”
他摇摇头:“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见死神的脚步,嗒,嗒,嗒,一声比一声紧迫,一声比一声近......”
“请你相信我的医术!凡是被我救进来的人,都是半死着进来痊愈着出去,我不需要你来破这个例!”我忽然大声道,很生气,而我并非在生他的气。
他却显然被我吓到了,怔怔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之后的几天里,我开始在全岛搜罗各种草药,经过整整十九次试验,在看着液体浸泡下的夙煜渐渐回复生机时,终于配置出了解除那人体内毒素的解药。
这已经是在救起那人后的第二个星期了,这些日子全靠暂时续命的药丸在支持着他虚弱的身体,但尽管如此,在我再次进入山洞时,他已经被折磨地形骸枯槁了。
他服下解药后的第三天,终于渐渐恢复了生气。
那时候,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白枫。
很纯净的名字,就像恢复健康后俊秀挺拔的他。
“白枫?有好吃的!”我提着篮子走近山洞里,看见他淡淡的微笑,对我说:“我等你好久了!真香......”
看望他,给他送吃的,成了我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白枫开始吃不惯岛上的食物,后来竟然爱上这种味道了,我问他外面的人都吃些什么,他就会很有耐心地讲给我听,大多数是我从不知道的;渐渐地,我们谈到其它许多事,我就像是一个初学者一般静静听他描述,静静接受着在我面前呈现出来了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我认识了许多新名词,我忽然觉得豁夷岛很古老。
“第一天和你一起的那位男生,怎么没有再来过?”白枫突然提到樗羽。
“樗羽很忙。”我随口敷衍道,其实我躲了樗羽和哥哥近半个月,我无法忍受他们对我和尹恋菲的分别对待,我一旦执拗起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叫樗羽哦?你们的名字都很美,就像你,焕雪,你一定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出生的吧?”白枫道。
“我没有见过雪,豁夷岛从不下雪。”我的语气有些悲凉。
“怎么会?豁夷岛不像是热带岛屿啊......你没有见过那些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像鹅毛一样的雪吗?”白枫追问。
我摇头:“我以前救过的人也跟我讲过雪,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
白枫看着我沮丧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异常,柔声道:“你想看雪吗?”
我点头:“想,不仅想看雪,我还想看外面世界里所有新鲜的事物!”
白枫笑了:“我身体痊愈后就带你出去。”
我一怔:“真的?”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大喜,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不要再无知地呆在豁夷岛了,我要出去!我要哥哥和樗羽看看,没有他们,我也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
白枫笑着看我跳跃,笑里阳光荡漾。
我跳着跳着忽然脚踩到木棒一滑,身体向后倒去,眼看要撞在身后的洞壁上,我大叫,双手在空中乱舞,惊慌失措。
我已感觉到了山壁的坚硬冰冷,而就在这时,我的手忽然被白枫紧紧握住,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往他怀里扑去。
我没有摔倒,而是跌入了白枫怀里,我却更慌,急忙挣脱他,他显然也很尴尬,冲我笑了笑,眼神却忽然疑惑地看向我身后。
我回头,看见山壁上有一个大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刚刚还是有撞到洞壁,而且还撞破了,原来这洞壁只有薄薄一层,洞里另有天地。
白枫似乎对这个很有兴趣,他走进去,掰开破洞边上的石片,里面的洞似乎很大,这是以前我和樗羽从来不曾发现过的。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进去好不好?”
“有危险吗?我怕......”
“那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他说完就探身进去,马上消失在黑暗里,我连阻止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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