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发现自己掉进了梦魇。
瓦尔纳堡的小广场碎裂时,她也随着下陷。冰冷苍白的雾霭包围着她。她努力想辨明方向,可惜只是徒劳。空气好冷,刺得鼻翼发痛。天上有白色东西刷刷掉在她脸上,湿而冷,似乎是雪?可现在是夏天……
蒂娜拨开眼前的雪。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倒塌的草屋,以及黑暗的远山。这幅画面非常熟悉,她一直试图忘记,但总也忘不掉。她战战兢兢地往前挪了几步。果然,草屋门口蜷缩着两具小小的躯体。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身材略高的男孩把女孩护在怀里。女孩已经冻得迷迷糊糊。她瑟缩着,轻声说着什么。风雪掩盖了她的声音。从口型上判断,大约是“哥哥,好饿……”
一群人包围了兄妹俩,看穿着,这些人应该是士兵。他们急切地掀开草屋进去搜索。男孩苦笑着,没力气也没意愿阻挡他们。士兵们翻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可吃的东西。他们脸色发青,眼神绿幽幽的,似乎也饿了很长时间。一无所获让这些人很生气。有个兵踢了男孩一脚。包铁的皮靴刮开男孩眉骨。血一连串流下,雪地里慢慢洇开一团殷红。
一个士兵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扑向男孩刚才躺的位置,从破烂的毛毯里抢出一只已经冻僵的小鸟。男孩一只手搂住女孩,另一只手艰难地想抢回小鸟。他怎比得过那些成年人有力气。士兵给了他脸上粗暴一拳,血流得更多了。
蒂娜愤怒地朝这些人冲去。她拔剑,闷不吭声捅进其中一个的后心。然而没有她预料中濒死的呼号传来。剑锋从那人前胸穿出,没有一点血。她惊惶地挥剑,再挥剑,砍到的都是虚影。为什么?难道我已经死了?这个念头让她非常害怕。
士兵们围成一个圈,把两个小孩的草屋拖来生火。他们简陋地烤熟了小鸟,每人分到不比头发粗多少的一丝肉。头领吃了两条鸟腿,但显然填不饱肚子。他眼睛变得更绿,象饿极了的狼。那种狼一般的目光,终于落到两个小孩身上。
两个士兵企图从男孩臂弯里抢走女孩,但失败了。瘦弱的,还不到那些士兵胸口高的男孩,凭借怎样的勇气,用指甲和牙齿连续打退恶人。他稚气的脸狰狞无比,眼睛赤红,满手满脸都是血。士兵在男孩迸发的疯狂面前短暂地退缩了,但他们很快就恢复过来。几根长矛一起突刺,男孩被架起来,热血汩汩地顺着肋骨间的矛杆往下流,冒着蒸腾的白气。
他大睁着眼睛,一直到死。
不要啊,不要啊,蒂娜和小女孩一起哭着。她大声呼喊,但风雪呼啸而过,将她们的声音吞没。小女孩昏过去了。蒂娜绝望地挥剑,挥到手脚绵软。然而一切都是白费,士兵们当她根本不存在一样,兴致勃勃地开始煮雪化水。几个人吞着口水,开始剥男孩的衣服。
通红的火舌舔着锅底,水咕嘟咕嘟地开着,飘出一股肉香。女孩被一口热辣的肉汤灌醒。她舔舔嘴唇,张着茫然的眼光四处寻找哥哥。当她意识到刚才喝的是什么之后,掐紧自己的脖子,挤出一声短暂的惨叫。紧接着,她再度昏倒。
端着大碗的士兵们一阵哄笑,显得十分快活。
女孩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不哭了。泪珠还挂在她脸上,已经冻成了冰粒儿。士兵们又塞给她一碗汤。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吹着喝。她低着头,眼睛从周围的人脸上瞟过。每一张脸上最细微的地方,都被她一点点刻在记忆里。蒂娜凝望这张不哭的脸,突然认出来,这分明就是自己。
蒂娜回想起来,从那一天起,她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一共八个士兵,全是日耳曼人。他们后来有的发迹了,在城里做了军械商,奴隶商;有的没混出头,只好回家种田。蒂娜耐心地一个个找出来,用麻绳捆在空屋里,把他们一直饿到皮肤松弛,眼睛发绿。这些畜生,刚被抓到的时候全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强硬地恫吓,卑微地乞求。但蒂娜只是微笑着,等待他们饿得接近疯狂。这些饿晕过去的士兵无一例外地被喷香的肉汤灌醒。他们把舌头舔来舔去,紧接着注意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臂或者大腿,然后疯狂地大骂,或者痛哭。
战争,这就是战争。除了毁灭肉体,它还毁灭无数的心灵。
这是哪里?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让我看到这些?蒂娜痛苦地跪在地上,剑锋倒转过来,一点点刺向喉管。
“蒂娜!蒂娜!!蒂娜!!!”
剧烈的摇晃把蒂娜从梦魇里唤醒。她恍惚睁开眼,看见荷莉关切的眼神。荷莉掌着她肩膀,前后用力地摇晃着。
“……我怎么了?这里是哪儿?”蒂娜昏昏沉沉地问。
“这里是瓦塔丽娅公主的陵墓,你刚才陷进幻惑里,差一点自杀。”
“瓦塔丽娅公主的陵墓?”
平静但很好奇的男子声音在荷莉背后发问。蒂娜抬起脖子看看,发现荷莉背后站着里奥。“奥斯顿呢?还有菲奥丝跟菲尔呢?”她担心地问。里奥替她揉揉额头,镇定地说:“暂时还不知道在哪。不过一定能找到他们,不用着急。”
里奥从容的笑稳定了蒂娜的情绪。她整理一下纷乱的思考,问荷莉:“你刚才说,这里是某个公主的陵墓?”
“瓦塔丽娅公主,”荷莉把蒂娜扶起来,一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一边说,“一千年前,罗马皇帝提比略的妹妹。”
蒂娜没读过什么书,对于荷莉提到的大人物,她基本上从没听过。那总归是个很了不得的贵族吧,她这么想着,也没太往心里去。
“那是一位仁慈的公主。提比略镇压天主教徒的时候,她自愿成为他们最有力,也是最后的一位庇护者。不过很讽刺的是,这位公主死在她庇护过的一名天主教徒手里。她被一个奴隶从背后用带毒的匕首刺杀。那个奴隶,仅仅为了一张罗马公民证书和一小块土地,就出卖了一直保护他们的人。仇恨天主教徒的贵族们无法越过皇帝办到的事情,竟然以如此轻微的代价就成功了……”
荷莉淡淡地讲述了一点瓦塔丽娅公主的故事。她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公主曾经手持盛满耶稣鲜血的金杯,在基督复活前的三天里,每天用血湿润他的嘴唇;又比如公主被刺杀后,皇帝提比略为了发泄他的怒火,搜罗境内一切天主教徒大修妹妹的陵墓,最后干脆把这些人全部封死在坟里。
圣杯曾经在很多故事里神秘出现又消失,谜团的根源,最后还是指向这位公主的安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