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荷莉结束与男爵的密谈走出大厅时,正好遇上出城跑马回来的菲奥丝。荷莉亲切地招呼红发少女一起去花园散步。老男爵眼神阴沉地站在大厅门口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穿过长而幽暗的走廊。靴子和石板碰撞发出的沉重回响久久没有消失,直到男爵的身影隐没在走廊深处。
菲奥丝似乎对荷莉在她家留宿十分高兴。这个活力充沛的少女缠着荷莉为她讲述各地的见闻,即使在晚宴上也不放松。荷莉很有耐心地讲了许多让她听得出神的故事。直到需要各自回房休息的时候,菲奥丝仍然不肯放过荷莉。
“我想邀请伯爵夫人今晚和我一起睡。”红发少女敲一敲朗斯面前的盘子,以唤醒正在走神的父亲。
“啊?嗯,好吧。”朗斯瞧了荷莉一眼,后者给出一个乐意效劳的微笑。
于是菲奥丝十分欢喜地招呼荷莉:“请跟我来,帕瑞尔伯爵夫人。”
当跟随菲奥丝走向寝室的时候,荷莉笑着说:“菲奥丝小姐,我觉得还是叫我荷莉姐姐好了。作为交换,我也叫你菲妮,怎么样?”
菲奥丝显得很高兴:“好的,伯爵夫人。”看到荷莉温和的责备眼神之后,她吐吐舌头又说:“那好吧,荷莉姐姐,今晚睡觉前你准备给我讲些什么有趣的故事呢?”
“事实上,我有一个建议,今晚想不想在城堡里来一次小小的冒险?”荷莉控制着语气,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却又充满诱惑。果然,菲奥丝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不会被爸爸知道吧?”
“我想不会,”荷莉信心十足地说,“只要你足够信任我,不要随便发出声音,我保证这一定会是非常有趣的冒险。”
“好吧,现在开始可以吗?”
“别着急,”荷莉笑起来的样子就象在安慰迫不及待要飞上蓝天的小鹰,“总得等到仆人们都去睡觉了才行。”
于是菲奥丝急不可耐地在自己的卧室来回走了许久。荷莉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喝点果酒,看看书。耐心严重缺乏的红发少女只是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
“哎呀,这是什么破书嘛。怎么可能会有眼睛长得象沙漏的人呢?那不是跟猫一样吗。”
“象猫么?”荷莉把食指和中指比成V型,“菲妮,快看,兔子耶!”
类似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教堂的钟敲完十二点。当男爵府彻底静默下来之后,两个窈窕身影悄悄从菲奥丝卧房溜出来。荷莉似乎对朗斯男爵的城堡十分熟悉。她熟门熟路地在那些狭长的走廊和楼梯之间拐来拐去,根本不用菲奥丝带路。反倒是菲奥丝快要被她带晕了。
“荷莉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我还熟悉我家的路啊?”
称呼上面,菲奥丝自作主张吃掉了一个“姐”字,这么一来反倒显得更加亲切了。荷莉笑吟吟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略有得意地说:“自然是有人带我来过啦。”
“不会吧?哎,好多楼梯啊,这样还要爬多久呀?”
一阵冷风吹动了菲奥丝的头发。少女缩了一下脖子,转过头去看窗外。远处星星点点,整座卡勒克山的灯火似乎都在她脚下。
“哇噢,我们都走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了!”菲奥丝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这是哪?”
“怨灵夫人之塔,”荷莉神秘兮兮地说,“害怕吗?”
菲奥丝听到怨灵夫人这个名字之后略微一怔,随即摇摇头:“怕倒不怕。虽然爸爸娶的几个后母都吓死了,但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我妈妈……”
提到妈妈这个词的时候,菲奥丝脸上略微有些伤感。
螺旋向上的楼梯总算走到尽头,一道被灌铅铁锁封死的包铁沉重木门出现在她们面前。菲奥丝伸手推了一下,木门纹丝不动。
“怎么办?”
荷莉笑笑,伸手沿着门边虚画了一条线。她挽起菲奥丝的手说:“闭好眼睛,我们要过去了。”
菲奥丝看看门再看看荷莉,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你确信……啊——”
话还没完,荷莉已经拉着她一步朝木门迈去。眼看门上的铁箍马上就要撞到鼻子上,菲奥丝本能地闭紧了眼睛。似乎有冰冷的气息从身上拂过,当她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门的另外一边。门后又是一道盘旋而上的阶梯,大约只有二三十级。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半掩的小门。
推开小门,屋里漆黑一片。荷莉不知道从哪找出火绒,点燃了放在墙角的烛台。十多年前未曾燃尽的巨烛再度亮起,照亮这落满灰尘的房间。屋里空间极小,除了一张大床就只放得下靠窗的长椅和墙边的书架。床上凌乱的被褥似乎仍旧保持着当年凯特夫人死去时的模样。床头摆着一个提篮,里面有一个空瓶,以及一些干缩成团的物什。
“这里我好象来过……”菲奥丝喃喃地低声说,“但我记不清楚。”
“凯特夫人的相貌,你还记得起来吗?”
“我只见过妈妈的画像。”
“不,你见过她本人,”荷莉指着凯特去世前的那张床,“在心里回忆妈妈的相貌,你一定能想起来。”
菲奥丝认真盯着那张古旧的床。她努力回忆着,似乎有些嘈杂而熟悉的声音再度贴着她耳畔响起。脚步声,杂物被撞倒的响声,小女孩的哭泣声,还有那长长的,悲伤的叹息声。
陈旧的空气里渐渐析出寒意,缥缈而悲哀的叹息似有似无地盘旋升起。荷莉仰起头,空中一个苍白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看到这个影子,她不但不害怕,反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她迎着怨灵寒冷的目光,亲切地问候道:“凯特夫人你还好吗?你要我带的信,我已经送到了。”
“妈妈?”
菲奥丝吃惊地望向空中。凯特的幻影在空气里波动,若隐若现。
“到时候了……菲妮,我的好女儿,有一些话该告诉你了,好好听着……”
菲奥丝显得出奇地镇定。尽管脸色苍白,她还是安静地听完了凯特的讲述。她坚强地抿着嘴唇,把双手合在胸前,做出祷告的姿势。
“……全部经过就是这样,我的菲妮,”怨灵夫人哀婉地低语,“这个城堡里所有人都有罪,他们合伙谋杀了你的亲舅舅。我恨他们,啊,尤其是朗斯。那个卑鄙的人,他的灵魂必须被审判。”
“可是,他总归是我父亲……”
凯特夫人冷漠而不满地笑了一声:“哼!我告诉你吧,其实朗斯——”
“其实朗斯男爵心里一直都很害怕。是吧,凯特夫人?”
怨灵夫人的话被荷莉插口进来截断了。荷莉仰望着凯特,微笑着说:“凯特夫人,我会说服菲妮,希望你也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好吧,我不多说了。记住,我的菲妮,记住你妈妈和舅舅的恨!”
凯特夫人的影子消散之后,荷莉弯下腰,把手放在菲奥丝肩上。她能感觉到少女在剧烈颤抖,拼命地压抑着情绪。
“我该怎么办,荷莉姐?一边是爸爸,一边是妈妈和舅舅,要怎么做才好?”
一串晶莹的泪水从红发少女眼眶中漫出来,落在灰尘厚重的地面,变成了黑色泥团。荷莉轻柔地抚着菲奥丝的头发,温和地说:“菲妮,我知道有一个办法,不过对你也许有点危险,想听听吗?”
“如果能平息妈妈的怨恨,我不怕危险。”
菲奥丝坚定地望着荷莉的眼睛,满脸都是期待。
城堡院子里,一个巡夜的卫兵无聊地四处张望着。当他看到远处高塔的时候,这个卫兵不觉停住了脚步。从来都是隐没在夜幕中的高塔,今天看上去似乎透出模糊的烛光。
“谁会上那儿去?”他咕哝道,“疯了,谁敢上那儿去?”
前去检查一下的念头在脑中还没成形,就被卫兵自己掐死了。就当是没看到吧,他低下头,刻意把脸避开塔楼的方向,开始继续自己的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