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把漠北苍鹰用马托到远离酒肆的一个小树林里,让他背靠在一根树干上。我很难说清救他的原因,那可能是出于一颗二十一世纪文明人的良心,也有可能是他那沉默而孤独的背影,沧桑的脸颊,绝望的眼神以及他最后那句“她就是那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但她我值得”的话让我听了心里简直如痴如醉。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被爱伤透了心而却又无怨无悔连淌血都感到快乐的性情中人啊!这么地充满了神秘感,让人看着小鹿乱撞的,真是有点死相的说!
我微微脸红地久久看着他,然后才惊吓发现他的胸口比我的脸还红。
我在我的袋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个像药瓶的东西。我觉得那应该是跟这时代什么金创药一样的东西,于是我便在他的两处刀子口上洒了洒。血果然就停了。二十一世纪的东西果然就是不同,不需看广告只需看疗效。
残阳红胜血,苍凉地映照在苍鹰昏睡的脸上。他紧闭着眼眸,嘴角偶尔蠕动,仿佛很痛苦般。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猜测着他到底是为了伤口痛苦呢?还是为了那个该死没心没肺的女人痛苦。我想,或者两者都有吧。
秋风阵阵,悲凉地扫过我们此时两个伤心人。我看着天色渐渐黯淡,心想应该起个火。我掏了掏我的袋子许久掏不出个能起火的东西来,于是我便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会,也没有。
我找来了两根干木柴和一些干枯的树叶,蹲在地下想发挥人类智慧来个钻木取火什么的,但搓了几下,我觉得自己还是别干傻事了。
我把他留在原地,重新爬上马,打算回到酒肆去借个火。店小二看到我骑着马儿慢慢踱了回来,眼神里尽是惊讶,但很快地他就满脸堆笑一脸奉承了。就冲我刚才在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依然坐在桌子边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那时我是被吓着了),我想他早把我当成个什么武林高手了。
我还没下马,他便已脚底摸油般笑呵呵跑了过来,满眼的崇拜。“大侠,您还有什么吩咐。”
“给我来两壶酒,再切两斤牛肉,随便给我个能起火的东西。”我坐在马背上淡淡地道,然后豪爽地从怀里摸出一把碎银看也不看就扔给小二。小二唯唯诺诺接过银两,侧过身去皱着眉头仔细用手里掂了掂,然后欢喜一声“好累”响彻云霄,又脚底摸油般跑开了。
不出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跑回来了。“大侠,您要得东西都齐了,您慢走呵。”
按照一般情况,此时的大侠应该是一接过东西便马屁股上一拍,飞驰而去瞬间消失在天际尽头,平地上空留缕缕灰烟,让人看着心生无限感叹。
但此时糟糕的是小二一连笑呵呵地说了几个您慢走,我还在他跟前踱啊踱地,不仅是小二哥,连我自己都觉得太不痛快了啊。
我不由一时性起,挥起马鞭“驾”地一声就往马屁股上抽,但……
唉!不提了不提了,啥形象都没了。
我灰溜溜地垂头丧气回来,重新跟小二要了两壶酒。小二有幸亲眼看着一个大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惊讶得非同寻常,连看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样。“客官,呵,你要的酒,呵,您慢走,您慢走……”
XXX,XXX。这些X都是我在心里骂出来的话。
回到小树林,漠北苍鹰却已不在了,树干上只用刀刻下一句话:“萍水相逢,侠兄今日救命之恩,苍鹰不胜感激,它日有缘相会,必以死相谢!”
我有些失落。我想我是再也没缘见到他了,话不是都说明了嘛,它日相会,以死相谢。谁想死啊?遇到我,他不是赶紧绕道走嘛。但很快地我就觉得自己有点低估漠北苍鹰了,毕竟这时代的人跟二十一世纪的人不同,这时代的人坦荡豪爽,义盖云天,诺如山重,说死牛性子一上来当真刀子就往脖子上抹,就好像自己在自己身上杀只鸡似的,而不像二十一世纪的人那么虚伪,说过的话犹如放过的屁,虚无飘渺,还一阵地留下臭味。
天真的黑了。黑幕下苍原上有一堆火,一只马,一个伤心人,和两壶酒。我想着姓马的说过的话,迎着黑风,呛着烈酒,真的醉了个四仰八叉,醉得个肝肠寸断,醉得个心满意足。
四
小二说,顺着官道下去不远,有个小集市,快马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他说完这上半句话时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一下,然后令人讨厌的说出了下半句。
但按你这速度……
后来我没有怨他,因为他确实是说对了,按我这骑马的速度,我果然是在夕阳又要下山时赶到“杏花里”的。半个时辰的路程我用了半天。昨夜醉得如同一堆烂泥,醒来时太阳却已在正空了。
杏花里没有杏花,反而可处处见到残败的秋菊,让人怀疑当初给这地方起名的是个瞎半仙。集市虽不大,但也是人口颇多。那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大汉,穿着脏腻的貂衣,手里拿刀提锤的,三三两两东倒西歪地处在大街边,打我一进村时便开始不友善地盯着我。我稍稍抬高帽檐,放眼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微微嗅到这秋日夕阳下的集市有点异样——咦?咋连个妞都没有?
我不由感到丝丝害怕,伸手将自己的衣衫拉紧点。而心里刚开始嘀咕,前方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唷,这位兄弟,住店啊?来,小麻子,快把马给牵上。”
终于出现个女人。她突然出现在高高的门槛边,在整街良莠不齐的男丁背景下,仿佛是在一间拥挤的牛槽里的干草堆上突然钻出来的一朵娇艳大红花,让牛们看着“牟牟”惊讶。她毫不介意地向街边的男人瞄了一眼,径直向我迎了过来,笑脸殷勤。
她挽着袖口,年龄趋近三十,但轻妆淡抹,脸色娇嫩,一双凤眼眼珠子滑溜来滑溜去闪着丝丝的妩媚,是属于可以轻易用眼神杀死男人的那种。而至于身材嘛,又是属于腰细屁股重,站久就嚷腰酸背疼的那种。这样的女人摆在这里,难怪那些“大牛哥们”为之惊乱。臭男人嘛,生来就是为性感女人疯狂的动物。
我愣愣地被她带着走,抬头看,门上一匾写着“杏花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