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娘……子……
恍惚之中,岚溪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她向四周看去,却只见茫茫黑暗,半点光亮也无。
“夫君?”
……娘……子……
只听那声音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在这黑暗的空间里幽幽荡荡,宛若鬼魅的低语。
岚溪心中害怕起来。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未有武器。
……子……子……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断断续续的,仿佛呼唤她的鬼魅正被什么力量逐渐压制。四周的黑暗也似乎变得淡了一些。
岚溪顿时有了勇气,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黑暗越来越淡,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个物体,轮廓依稀可辨。
这物体甚是庞大,足有一人多高,直觉告诉她,这东西是个活物。
岚溪没有畏惧,相反的,心中竟升起一丝对这东西的亲切之感。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向那活物摸去。
一撮柔软的毛发碰到了她的掌心,那温暖的触感使她一阵欣喜。她停住脚步,轻轻抚摸。
周围的黑色已经褪去了一半,这天上地下一片蒙蒙的灰色,在这个奇异空间中,那活物的面貌逐渐清晰了起来。
只见在那又长又密的毛发之中,一个巨大的兽头正探了出来。岚溪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走丢的那只黄狗么!
她又惊又喜,正要去抱,却见那狗头渐渐变化起来。
在越来越亮的光线当中,只见那黄狗褪去了皮肉,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似虎非虎、似狼非狼,一双黑色的眼睛中,透出两点红色的光芒。
狍兽!
岚溪一惊,脱离了梦境。
凝光正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她,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凝光看着她,柔声道,“我的傻娘子,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
岚溪又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竹舍之中。这屋子简朴整洁,十分眼熟。她愣了愣神,终于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师父留下的竹屋之内,顿时又惊又喜,力气也一下子恢复了许多:“我,我们回来了?”
凝光点点头,道:“你被那‘十荒’的‘黑护法’重伤,唯有此处才能尽快医治好你的伤势。”
岚溪慢慢坐起身来,她解开衣襟,只见胸口被那黑衣男子撕掉的皮肉已经完全愈合,而且,在竹屋灵气的帮助下,皮肤上的疤痕也正在慢慢消失。
凝光赶紧把她的衣服系上:“天凉,别冻着了。”说着,他将她搂在怀里,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岚溪摇摇头:“你我夫妻,本就应当同甘共苦。”
“从此以后我绝不带你去任何险境!”凝光轻叹一声,握住妻子的手,道:“那‘魔影针’上附有上古的魔气,凶险非常,你竟徒手去抓,可有受伤?”说着,他摊开她的手,准备仔细检查。
岚溪突然红了脸,将手抽了回去:“我没有受伤!”
“上古魔气,非同小可,让我再看看。”凝光语气坚持,不容辩驳。
岚溪想了想,问:“若是被那针伤到,会如何?”
“且不说凡人,就算是仙家被这‘魔影针’伤到了要害,没有灵药及时医治也必死无疑。”凝光正色道。
“那,如果被那针伤到的是一个凡人,又将如何?”
“魂飞魄散,命丧当场。”
岚溪笑道:“那就是了,你看看我,此刻正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么?”说着,便在凝光脸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傻夫君!”
这一吻极是甜蜜,凝光不由地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道:“你看我,都急糊涂了。”
岚溪轻轻顶了顶他的鼻尖:“躺了一天,肚子都快饿扁了,有东西吃吗?”
“有,我去拿。”凝光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突然,他俯下身子,在岚溪唇上轻轻一啄,温柔道:“等我。”
岚溪点点头,目送着他走出门去。
竹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岚溪收回了目光,缓缓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右手。只见在右手的无名指上,一个不易发觉的小小伤痕正淡淡地透着黑光。
凝光将岚溪安置在密林的竹屋内,待一切妥当,便迅速去了渊离派,告知凝海、凝云“魔影针”重现人间,并被“十荒”的黑护法夺走的事情。
渊离上下不敢轻怠,凝海立即召集门人,准备下山,应对“黑星”重现之劫。
凝光有伤在身,此次下山便由凝海带队,凝云从旁协助。
“那黑护法师承尸积长老,以吸取生灵生气为食,若是吸取了那‘魔影针’上的上古黑气,定是妖法大增,到时我们务必要特别小心。”凝光道。
“师兄放心,我和云师妹已商定好对策,若是我等不敌那‘黑星’,就由云师妹负责通知其他门派,请其他仙道高人出山,定不叫他为祸人间。”凝海道。
凝光点点头,只听凝海又道:“师兄,师父虽还未正式下令许你重归师门,可我等皆知,在这一派门人之中,论天资、道法、修为、功绩、威望,无论哪一点,都无人可以与你相比,这派中唯有师兄你,有资格继承师父留下的大业。如今你重伤未愈,又有妻室尚在人间,因此,此次下山,请师兄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保全我渊离一脉!”说着,只见凝海和凝云双膝落地,竟跪在凝光面前。
“海师弟,云师妹,你们!”凝光心中一沉,眼中掠过一丝悲痛。数百年同门情谊,数百年朝夕相处,过往情景历历在目。
“若是你不顾自己的性命,我们便陪你一同赴死!”凝云抬起头来看着他,精致美丽的脸庞上满是决绝的神情。一旁的凝海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
凝光扶起二人,郑重道:“若是此战顺利,凝光愿与二位结为异性兄妹,生生世世同荣共辱。若是此战有所差池……凝光必将以振兴我派为己任,竭心尽力,绝不相负!”
凝云眼中闪烁着泪光,三人相互注目,已然心意相通。
深夜,岚溪正在竹屋内熟睡。
院外一道青光闪过,凝光推开门,轻轻地走进了屋内。
他坐到床边,看着妻子熟睡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温柔的表情。
岚溪睁开了眼,看到是他,不觉笑了起来:“你回来了?”
凝光点点头,脱下衣服钻进了被窝。
小小的被窝被岚溪睡得暖暖的,凝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疲乏顿时一扫而空,他抱紧了妻子柔软的身体,问:“我走的时候可发生过什么事?你还好吗?可有受伤?”
岚溪嘻嘻一笑,道:“在这竹屋内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就算是小狗小蛇想要咬我一口,都会被这屋子赶出去。”
凝光她额上轻轻一吻,说:“虽然知道这‘女娲界’的神奇,但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你的安危,只有听你亲口说我才能放心。”
“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岚溪往他怀里缩了缩。她贴紧丈夫的胸膛,轻声问:“你的事都办完了?”
“还没有,”凝光略一沉吟,“我这次回来是想确认你的安全。”
“还要走?”
“嗯,黑星现世,‘十荒’重出人间,渊离上下已经整装出发,数日之内必有一场恶战。”
“那你去吗?”
“我是渊离大弟子,自然义不容辞。”
岚溪抬头看了看丈夫凝重的神情,一抹悲伤的神色在她脸上浮现。
“你走这几日,我在家里闲得无聊,就按照吉大娘教我的办法,学着绣了几朵小花。”她说。
“噢?我家娘子竟然也开始做女红了?”凝光笑道。
“可我老是绣不好,就那几朵迎春花都绣了两三天,还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看。”岚溪嘟着嘴说。
“熟能生巧,你多练习几次,必然能绣得又快又好。”
岚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她看向他,他也低下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情丝缱绻,不禁深深一吻。
“我看门口那院子空空荡荡的,不如种点什么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岚溪又道。
“好啊,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种什么。”凝光说。
“我觉得种菜不太好看,不如就养点花吧,反正这屋子的仙气能让院中的鲜花常开不败,你觉得好不好?”
“好。”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吧。我还是喜欢这间竹屋,清清净净的,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
“好。”
“我一定会把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妥妥当当的,你放心吧。”
“好。”他抱紧了她。
“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三日后,距密林千里之外的泰华山便爆发了一场恶战。
数十年前,一位白发老者在这泰华山上修建了一座名为“泰华寺”的庙宇,汇八方灵气、奉天地尊神。在这数十年里,这泰华寺也都是四周百姓求佛祈福的圣地。但三日前,十数名青衣道人突然驾着祥云来到此处,对着那香火鼎盛的寺庙念起了咒诀。咒诀过后,寺庙上空竟然显出一个巨大的鬼影,鬼影下,庙中那慈眉善目的神佛们渐渐显出了真身,一个个全都是面目狰狞,青面獠牙的魔物!在场香客无不惊骇,只见那十数名青衣道人立刻分成了两队,一队护送百姓离开,一队则冲进寺中追捕藏匿的魔物。
三日三夜的追捕搜寻,除了凝光凝海凝云三人,渊离众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索性寺中藏匿的‘十荒’邪物也尽数被找出、封印,只剩那名黑衣男子尚未现身。
“‘魔影针’气息特殊,不同于那些寺中的邪物,若是仔细感应,必然能发现端倪。”凝光道,说着,便要催动念力。
“慢!”凝海打断了他,“师兄有伤在身,让我来。”说着,他伸出右手,念动咒诀,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
只见那圆圈中慢慢出现点点白光,一闪一闪,宛如漫天星辰在那夜空闪耀。
凝海聚气凝神,咒诀不断。只见那点点白光迅速地移动了起来,在那圆圈中的不同地方快速游走。不一会儿便在离圆心不远的一个地方汇聚了起来,发出强烈的光芒。
“在这里了!”只见凝云双手合十,瞬间化为一道紫光朝着泰华山顶而去。
“你们在这里仔细搜寻,看还有没有什么发现。”凝海收回了术法,对门人吩咐道,接着便和凝光一起,化为两道青光也跟了上去。
两道青光飞快地移动,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
泰华山峰高耸如云,山顶温度极低,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白雪皑皑。
茫茫雪景之中,远远便望见凝云化作的紫光正与一道黑气纠缠在一起。那黑气散发着暗红色的光晕,如一条巨蛇将紫光团团围住。
“云师妹!”只听得凝海一声大喊,祭出一柄利剑,便向那黑气砍了过去。
黑气正将紫光围得密不透风,突然听到凝海的呼喊。瞬间从中分出了一股,好似那巨蛇还另有一个头颅一般,正对着利剑,冲了上去。
利剑一碰到黑气便停了下来,它悬在空中,仿佛被一只大手挡在半路,无论凝海如何催动,竟动也不动。
紫光在黑气的围绕中渐渐黯淡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青光一闪,缠绕着紫光的黑气立刻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凝光瞬间将凝云拉出,往后退了数丈。
“师兄……”凝云气息微弱,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内伤。
“别说话。”凝光将她扶到一旁,将双手化为刀和盾,向着黑气迎了上去。
只见那黑气突然变幻,聚成一道黑墙,挡住了凝光的进攻。巨大的力道将凝光撞得直往后退,他踉跄几步,稳住了身体。
“渊离凝光,不堪一击。”黑墙背后传来一阵轻笑,只见那名黑衣男子摇着折扇款款走出。他双眼泛红,浑身上下透着森森的鬼气。
“你果然吸入了‘魔影针’上的黑气!”凝光道。
黑衣男子笑着,并未回答,只是兀自言道:“一百年前,渊离派来我‘十荒’圣教时,情形便如今日一般,别无二致。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刚成形的小妖,有幸被天尊看重,日日为他老人家供奉活人血肉。
“那日,你带着人闯进圣坛,杀戮封印我教徒无数,我就站在天尊身旁看着,虽然又惊又怕,却将你‘渊离凝光’的大名牢牢地记下。
“那时的你,英勇无匹,单枪匹马便杀到了天尊面前,右手长刀左手金盾,那咄咄逼人的气息,浑身缭绕的强大仙气,宛若天神再临。虽然天尊将你重伤,却丝毫无法缓解我对你的恐惧,那时我便暗暗发誓,‘渊离凝光’将是我此生最想打败的敌人。”
说着,黑衣男子看向凝光:“你看,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了,可是你呢?却弱小得如同一只蝼蚁……你,真让我失望……”
正说着,忽听得“咔嚓”一声,只见他头向右一歪,脖颈处竟然又长出一个头来。
那头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一张血盆大口张得老大,里面竟还有一只未被嚼碎的婴儿的小手。
只听那黑衣男子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饿了!”说着,他扇子一晃,手中出现了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孩。男子将这婴孩喂入新头口中,只听“咯咯”几声脆响,那婴孩便被连骨头带肉地被那血盆大口咬碎吞了下去。
见到此景,凝海凝云心中皆是一紧,忍不住把脸转开了去。只有凝光目不转睛地着他。
只见那新头吃完了婴孩,又原路缩回到了黑衣男子的体内。黑衣男子揉了揉脖子,神情轻松地笑了起来。
“邪魔!”凝云怒道。
只听“嗖”的一声,凝海已经化为一道青光,带着咆哮地剑气冲向了男子。那剑气极为凌厉,掠过地面,卷起了一阵雪雾。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瞬间化为一道黑气,与青光缠斗了起来。
“巍巍渊离,浩荡乾坤,显我神威,斩邪除魔!”
只见凝云踉跄着站起身来,屏息凝神,用尽全身力气,念起“镇山除魔咒”的咒诀!
天空中顿时雷光闪耀,狂风骤起,山顶的积雪被这狂风卷起,盘旋在空中,遮蔽了视线。
在无数飞舞的雪片当中,只见那道青光被黑气击中,落到一旁,变回了凝海。他捂住胸口站起身来,与凝云一起,施展“镇山除魔咒”!
“巍巍渊离,浩荡乾坤,显我神威,斩邪除魔!”
两人的真气汇聚在一起,将召来的雷光又增强了数倍。漫天的雷光在空中闪耀,如同一张严密的天网,将泰华山顶笼罩!
只听“轰——”的一声,空中万千雷光,汇成一道光束,对着黑衣男子重重击了下来。强劲的力道,竟将一半山顶夷为平地,山体的震动,瞬间引发了巨大的雪崩。
凝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就见那漫天扬起的冰雪之中,黑衣男子竟然毫发无损。他伸开了双臂,分别将凝海和凝云的喉咙掐在手里。
“哈哈哈哈!这魔影神针果然霸道!天尊!从此以后我便是圣教新的天尊!!”他狂笑着,将手中的两人抛向空中!
凝海和凝云的身体在高空之中不由自主的翻滚。黑衣男子眼放红光,施展魔功。只听得山顶之上一阵哭嚎,无数怨灵带着鬼气从山中喷薄而出!
“海师弟!云师妹!”凝光身体一闪,跃向空中,准确无误地将两人接住。
脚下已是恶灵遍地,宛如地狱。凝光只得念动咒诀,催动真气,迅速结出一道结界,硬生生地在这尸魂遍野之地挤出一个洁净的落脚点来。
“海师弟!云师妹!”他看向二人,只见凝云双目紧闭,已然晕厥了过去;凝海的修为虽然比凝云高些,还能勉强站立,却也已经是嘴角流血,面色苍白。
“师兄……快……逃……”凝海擦掉嘴角的鲜血,双手合十,准备再次催动真气。却见凝光已经先他一步,飞出结界,对着被万千恶灵围绕的黑衣男子斩了过去!
黑衣男子邪魅地笑着,身旁无数的死魂呼啸着迎了上去。
凝光凝神聚气,将金盾护在身前,对着呼啸的死魂狠狠撞了上去!在魂灵们凄厉的呼喊侵蚀下,金盾表面渐渐出现了一条又细又长的裂纹。凝光只觉得口中一股咸腥,他忍住剧痛,念动咒诀,挥动右手化作的长刀,将从侧面攻来的恶灵劈为两半!
凝光强行催动起真气,将全身的力量聚于右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瞬间将金盾变回左手,行气运劲,运用掌风在那魂灵之中破开一条通道,右手的长刀化为一道白光,对着那黑衣男子冲了过去!
“呀——!”泰华山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呼喊,仿佛千万死去的灵魂在同时嘶吼哭泣。
只见在一片纯白的冰雪世界中,黑衣男子浑身是血,摇摇晃晃地站立不住。
“为……什么……”他瞪大了眼睛,绝望地看向天空,“为……什么,魔尊,为什么……要离开我!”
凝光也愣住了,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鲜血淋漓的长刀上一个巨大的裂口清晰可见。
为何?刚才明明是这魔物占尽了上风,右手剑险些就折在他手中……可为何,他那强大的力量竟会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
就在凝光失神的瞬间,只见凝海用尽全身力气,祭起咒术,再次唤出利剑,对着黑衣男子的心脏便刺了过去!
刚才还威力无穷的黑衣男子如今已经不堪一击,他避无可避,凝海的利剑毫无偏差,准确无误地插进了他的心口,拖着他满身是血的身体从泰华山顶直直地落了下去!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突然从凝光脚底袭了上来,如电流一般,瞬间传遍他全身。
岚溪?!
岚溪!
凝光的脸变得惨白。无数片段在他脑海里飞速的闪过,他想起岚溪抓住“魔影针”的情景,想起在竹屋内她想方设法避开他的检查……那座竹屋,与她体内的仙家灵力相互感应,能压制外来的魔气,快速愈合伤口……
他的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滴落在雪地上。他踉跄两步,慌张着化为一道青光,跌跌撞撞地向那千里之外的林海竹屋飞去。
……子……娘……子……鬼娘子……
梦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反复响在岚溪的耳畔,如同梦魇。
岚溪面色苍白,靠坐在竹屋门前,右手的无名指上黑气缭绕。
“谁?”她急促地喘息着,对那黑气问道,“你呼唤的人,到底是谁?”
无名指上的黑气越发浓郁了起来,将她整只手臂完全覆盖住。
泰华山顶上的情景传进了岚溪的脑海,只见在那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凝光三人正在与那黑衣男子激烈地搏斗,可无论他们如何做,黑衣男子都能轻松化解,将三人死死压制。
“你究竟想如何……?”岚溪看着那股黑气,冷汗不断地从额上滴了下来。
黑气发出深红色的光芒,沿着她的胳膊盘旋而上,绕过她的脖颈,在她眉间停住。
醒来。
梦中声音在她耳边唤道。
岚溪打了个冷战,浑身上下的皮肤顿时像被毒针扎到了一样,剧烈地刺痛了起来。
醒来!
那声音冰冷刺骨,它命令着她。
“若是能救他……这副身体……便给你……”她瑟缩着、颤抖着,眼神痛苦而坚定。
呵呵……
她听到那古怪的声音笑了起来。
霎时间,天地间的景色黯淡了下来,一股极冷极强的寒气,越过时空的界限,瞬间从岚溪右手的无名指尖注入了她的体内。
“唔——”她痛苦地呻 吟着。
在那黑暗的天际,一颗带着深红色光芒的黑星闪烁了起来。
寒气在岚溪体内四处游走,肆意掠夺着她身体的温度。恐惧、惊慌、悲伤、孤独,化为无尽的黑暗和痛楚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血管都填得满满当当。她拼命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仿佛灵魂可以就此逃离。在她的瞳仁深处,两个猩红色的光点正在不断扩大。
“救,我!”她紧紧地抓住屋门,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凝光……师父……救我!”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救,整个竹屋突然发出了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与她体内的灵力相互感应,不断发出共鸣。
“啊——!!”岚溪痛苦地呼喊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被这两股力量撕成碎片!
在仙灵与魔气的对抗中,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不可抑制地在她脑海中闪现。
黑色的城堡、火红的山脉,大地龟裂,风云怒嚎。
在一片血流成河的原野上,有千万只狍兽正在肆意啃食千万具新鲜的肉体。
哭嚎、尖叫、求饶,响彻大地。
一个女子静静地站在原野的尽头,一身黑衣,面无表情。
一只巨大的狍兽站在她身旁,硕大的头颅上,一双狰狞的眼睛闪着红光。
那是谁的记忆?
岚溪只觉浑身发烫,头痛欲裂。
那是多久以前的记忆?明明就是远古洪荒的景象,为何我却感觉那就在昨天?
“不——!!”
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人影,一幕幕似曾相识的场景,那些真切的恐惧与痛楚,就如同从岩石缝中挣扎而出的洪水,终于突破了密不透风的牢笼,带着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血和泪,在光与影的交织与斑驳中,瞬间涌了进来!
岚溪眼中的红光越来越亮,她挣扎着,摸出了腰间的匕首。
“我……再也不会,让你,控制我……!”
她一把将匕首拔出,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凝光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温柔地笑着,轻声唤道:“傻姑娘。”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闭上眼睛,将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胸膛。
一百年前,仙山渊离
山那么高,那么陡。
在冰冷寒凉的雾气中,他抱着她费力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艰难跋涉。
血,从他的双臂上不断流了下来,滴答滴答,不停地落在路边的草叶上。
她在他怀中,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她的手,毫无生气地垂着,仿佛一具尸体。
他无神的眼睛看着前方,云雾之中,那座深藏的道观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他缓缓地走到道观门前。门“吱呀”一声,仿佛识得他一般,自动打开。
他穿过正殿,径直走向后门。
一条小道蜿蜿蜒蜒,通向渊离山的最深处。
他抱紧了她,豪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瀑布的声音清晰可见,四周的温度也一下子低了很多。
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生气。他看向怀中,只见她仍是一动不动,气息已经微弱至极。
他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了那巨大的瀑布前。
巨瀑数百丈高,寒气逼人,巨大的水流从空中倾泻下来,宛如一条凶猛的银龙冲入了一池碧潭。周围的草木山石被寒气笼罩,许多已经结上了厚厚的霜花。但那潭水却波光粼粼,丝毫没有结冰的迹象。
这是碧潭寒川——渊离山最具灵气,最为神妙的地方。
他将她轻轻放入水中,用碧潭的灵气维持着她最后一丝气息。
他跪了下来,面向着轰鸣的寒川,“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不肖徒儿凝光请您出关!”
他的声音绝望而凄厉。
额上的血从他头上流了下来。伴随着寒川激起的磅礴水雾,一名白衣老者缓缓出现在他面前。
“师父!”凝光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连忙跪上前去,哀求道,“救救她!求求您,救救她!”
白衣老者看了看水中的女子,意念微动,瞬间便已探查了她周身的气息。
“这女子已然死去多时,魂魄竟还留在体内。”老者缓缓道。
“徒儿不肖!”凝光重重地磕了磕头,“是徒儿使用了渊离禁术,在她体内设下了禁魂结界,强行将她的魂魄困在体内。”
“禁魂结界?光儿,你可知,使用这禁术该当何罪?”
凝光神情悲痛,道:“这女子是徒儿的结发妻子,此番也是为了挽救徒儿的性命才受了重伤。是她将那上古黑气吸入自己体内,徒儿和师兄弟们才能保全性命,灭除‘十荒’……恳请师父看在她救助渊离派上下的份上,将她救活!”说着,又在青石上磕了几个响头。
“你本就重伤在身,又遭逢大战,你的主星贲礼早已暗弱不堪。如今,你又用此禁术强行挽留凡人魂魄,光儿,你已触犯天条,轮回之劫已是避无可避。”
他伏下身子,哀求道:“只要能救她性命,徒儿愿意放弃一切、坠入轮回百年,尝遍人世苦痛,但求师父成全!”
寒川巨瀑轰鸣着,巨大的水声响在耳畔,震耳欲聋。
过了许久,只听老者缓缓说道:“轮回之劫非同一般劫难,乃至苦至伤之劫,历劫者要在人间度过百年时光,非得尝尽世间至苦不可。即便今日我救得这女子,她的余生也无法与你相伴,如此,你也愿意?”
一滴泪落入碧潭,凝光的声音低沉而悲凉:“她……不该死……不该因徒儿而死……徒儿,徒儿只求她能好好活着,远离是非,一世安宁。”
白衣老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不禁叹了口气。只见他聚气凝神,将一股七彩仙气化作丹药,送入了那女子的口中。
凝光见状,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
“这女子的性命已无大碍,”白衣老者道,“可,光儿,轮回之劫近在眼前,你务必发於坚毅、谨守初心,方能重返仙途。否则必将堕入魔道,化为虫豸!”
凝光点了点头,神色庄严。
清风过后,只见他的身体逐渐透明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化为一缕青烟,融入了那看不见的无尽轮回之中。
碧潭寒川,神妙至极。
片刻之后,躺在水中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那薄雾一般的水汽笼罩之下,只见她从潭中缓缓坐起,慢慢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色。她神情专注,仿佛是在找寻着什么。最后,她将视线落在白衣老者身上,轻声问道:“我夫君呢?”
“他已入轮回。”
“轮回?为何要入轮回?”对老人的回答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显得有些奇怪。
“天意玄虚,深妙莫测,非我辈所能揣测。”
“那我便去轮回等他。”她站起身来,捋了捋额上被打湿了的头发。
白衣老者注视着她,目光炯炯:“凡人寿短,姑娘怕是等不起。”
她看向老人,一双幽黑的眼睛透着淡淡的红光,笑道:“凡人自是等不起的,可我,等得起。”
只听得水声大作,周围寒气瞬间凌厉了起来,缭绕在女子身旁,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尖刀。
“你是何人?!”白衣老者一边施术一边厉声喝道。
却见那女子轻轻一纵,瞬间便跃出寒气的包围数十丈。那样的身手绝非一般的修道之人可以比拟。
几道凌厉的寒风仿佛长着眼睛卷着锋利冰屑死死跟在她的身后。
女子身姿矫健,在老者强劲的攻击中左闪右避。
忽听得“刷”的一声,一枚黑色的飞针破开寒风冰屑的攻击,直直地击向老者面门。
白衣老者连忙一闪,黑针“铛”的一声,扎入了瀑布后的岩石当中。
寒风和冰屑出现了短暂的停歇,女子抓住机会,身子一旋,顿时化作一阵黑雾,消失不见。
“这是……!”
老者看着钉在岩石上的黑针,陷入了沉思。突然,他身子一颤,一把扶住了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