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无量山顶萦绕着薄雾。
阳光虚虚的透过格子花窗照进拢云殿。
青苕躺在床上把被子裹得再紧实些,一边迷蒙着眼睛,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梦境。
梦中,红霞满天。她回到了青云洞,阿爹阿娘急着替她寻个夫君,便把方圆百里的俊俏郎君都掳到洞中。她坐在洞中的软榻上,看着俊俏郎君们列成两对,鱼贯而入,大有凡间皇帝选妃的乐趣。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被推开来。
走进一个身着天青袍衣的少年。少年手持扫把,从寝殿的里侧开始扫起,神情认真,将殿内清扫的不染一尘。
须臾清扫完,少年白皙的额头上已有薄汗涔涔。望着榻上那一人形状的鼓包叹了口气,继而忿忿的说道:
“卯时晨读,辰时练功。这才是山中弟子的日常作息。得了,您老人家巳时还在梦周公。知道的是师尊收了个徒弟回来,不知道的只当是请了尊佛祖供在殿里。”
青苕听不得别人这般唠叨,缓缓将脑袋从锦被里伸出来,睨了青袍少年一眼。
“谁要做那劳什子的徒弟!当时本姑娘在我青云洞正蓄精养锐,睡得正酣。谁知道那起不长眼的非得提着我来这破山上。”
说罢,便在榻上展开四肢,伸出一个不太雅观的懒腰。
提到来无量山此事,她便一阵气恼。
青苕本是青云洞主的三女儿,要说她这老爹,别的本身没有,对待妻女那是一等一得好。除了每日会故意黑着脸把她撵出洞外练功,算起来也是狐狸界的模范父亲。
那日,阳光晒得暖融融。她在山中捧来一满堆稻草,打算做个窝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估摸着睡醒时也日落西山了,正好能回洞中赶上晚膳。
正睡得香甜时,结果被不长眼的那厮看见。
“速来听说青云洞主不理琐事,但看守洞府的小狐狸都这样羸弱了,怎么也不出来管管?灵力这般低微,恐怕命不久矣…”
你才命不久矣!你全家都命不久矣!青苕眯着眼睛腹诽,本姑娘身强体壮,毛色发亮,怎就扯上短命了?
眼前的人身材颀长,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眼眸深沉如水,嘴角却带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周身倒是一股仙气环绕,任谁一看,都知道仙级不低。
他毫不讲究,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通力合作将青苕从稻草堆里提出来。左手还不闲着,顺手把插在青苕身上的几根稻草也清理干净。
青苕被人扰了清梦,一阵火气冲上心头。
抬眸仔细看了看,倒真是个皮囊好看的青年。美色当前,便也不计较方才的无礼了。
化成人形,端的一副贤良温柔的姿态,柔柔的说:“小女子乃青云洞三公主,不知仙友来此所为何事?”
青年挑着眉毛,眼神上下打量着青苕,缓缓开口:“家中缺个煮饭浇花的婢女,正想寻个回去。我瞧姑娘虽然瘦弱了些,但也无妨,水桶扫把之物应该还是拿得起的。”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
竟把她当成婢女!她堂堂青云洞三公主,虽然父亲仙级不高,也是管着一方仙地。她若去给人当婢女使唤,不被别人笑掉大牙?
青苕只觉得火气冲天,这个人长得这般好看,谁知年纪轻轻的眼睛竟如此不好使了?
可惜她自小灵力低弱,除了些简单的幻术,在武功仙术上并无甚造诣。料想眼前这人,也是她打不过惹不起的主儿。
打不过就跑,一向被青苕视为金科玉律。虽然这山中能被青苕打赢的人,一只手也能算得出来。
好在她这些年虽耽误练功,遁走的轻功还是有的。
扭头,伸脚,化回原形,遁走的动作还未完成,便被人捉住了。被人捉住在青苕这里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宜,但是这般快的被捉,饶是她脸皮再厚,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上阳蹙着眉头盯着手中的小狐狸,青苕一边使劲在空中蹬着腿,一边哭得声嘶力竭。
喊得这般大声,这是向他告饶?还是在通知救兵?
顷刻,一个留着长须的矮胖男子颤颤巍巍地跑了出来。
青苕见她阿爹如此匆忙跑来,不禁心里一暖。凡人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话不假。关键时候,还是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情靠谱!
青云洞主卷柏一边颠颠地跑着,一边喘着粗气。
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正蔫蔫的被一个青年郎君提在手中,拿起手中的白玉竹杖便气势汹汹的吼道:“哪里来的狂悖之徒,竟到你爷爷我的青云洞地盘上撒野!”
可惜这种气势只持续了一秒。
当卷柏老爹余光瞄到那位仙君腰间佩着的一块紫晶灵玉时,那玉佩晶莹剔透,只玉佩中间有几缕藤萝紫淡淡萦绕开,一下子慌了神。忙敛了怒气,满脸堆笑:“不知仙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阿爹啊!你要不要变脸变的这么快?青苕心里暗暗鄙视了下自己的模范父亲,明明是这几百里仙地的主君,今日却如此奴颜媚骨。
卷柏老爹瞟了一眼小狐狸,我的祖宗!我的闺女!你惹谁不好?非要惹上无量山的人。
无量山在东荒海上,乃仙界第一名山,名下弟子众多,莫说仙界这些仙级普通的主君了,就是九重天上的太上老君那也得给几分薄面呀!
何况这位仙君佩戴的还是无量山玉牌中的紫晶玉,只怕在无量山都是能话上事的。
老爹接着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小女所犯何事?唐突了仙君?”
小狐狸看着阿爹如此,心里十分愧疚。
今日若没有被爹爹逼出来练功,而是躲在洞府里那张铺着银翼纱被的香榻上睡觉,必不会遇到这档子事。
小狐狸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心里暗暗使劲挤出几滴眼泪。打心眼希望这位郎君能大发下善心,放了自己。
上阳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挤眉弄眼的父女二狐。手里提着的小狐狸十分沮丧的垂着脑袋,已经没有方才的活泼样子,尾巴也耷拉下来。
他嘴角一勾,左手臂轻轻挽起,将小狐狸抱住,让小狐狸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右手一边替青苕抚顺皮毛,一边朗声答道:“无事,只是本君见这小狐狸与我颇为投缘,想收回无量山做徒弟,不知洞主可否忍痛割爱?”
他言语温和,又带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老爹讪讪一笑,敢情是自己姑娘被人惦记上了啊!
细瞧这仙君,倒是剑眉星目,一副谪仙之姿。自己女儿跟去,好像也不吃亏?毕竟多少人想去无量山拜师学艺,还没路子呢?
“那敢情好,老朽早想给她找个师父学艺了。只是小女顽劣,将来若有行为莽撞之处,还望仙君多多海涵。”
卷柏一边腆着笑脸,一边连连点头。
小狐狸丢了一记无奈的眼神给老爹后,便气鼓鼓的把脑袋偏向那仙君怀中。
阿爹啊阿爹?你就这样把亲闺女卖了吗?你若不同意,莫说他是无量山的人了,就算天帝陛下前来,也要讲个理不是?光天化日难不成这厮还会明抢?
上阳看着怀中的小狐狸,正蜷缩成一团,安静的躺在自己怀中,此刻倒变的十分温顺。
淡然一笑,“如此甚好,那本君就与洞主就此别过。”
说完,便施了唤云术,腾上云端。
老爹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空中的一人一狐,方想起来向天空喊去:
“敢问仙君尊号啊?”
喊完,卷柏悔恨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疼了三百年的亲闺女,被人带走了方想起问人尊号名讳,唉,这般愚钝,真是为赤狐族蒙羞啊!
“无量山,上阳。”
一阵清雅卓然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敢情这位就是无量山的上阳师尊?
仙界皆传:无量山有四位仙尊,上阳师尊排名第三。虽贵为仙尊,却空有一副好皮囊。斩妖降魔的事没干一件,喝酒弈棋倒少不得他。因此至今,其余三位师尊手下人才济济,仙才辈出,这位仙尊手下弟子了了可数。
卷柏表情逐渐拧巴起来。抬起右手用袍袖拭去眼角的泪水。
夫人还在娘家,若回来看到闺女给人带走了,必不会轻饶他!若是再知道是被无量山上最不成器的上阳仙尊带走,只怕他这洞府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卷柏想到这里,更是悲从心来,坐在地上哭的呼天喊地。
落日熔金,夕阳的余晖给青云山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似是被卷柏的嚎啕声惊到,山上的小树林扑棱棱的飞出一大群乌鸦。
闺女,今日一别,咱爷俩都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