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自破壳诞生以来，便再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雨。
暴雨如注。
九重天与凡间尘世相接之处水色苍茫，平时风平浪静的苕河水也怒涛翻滚。
宽阔的河对面矗立着魔族十万兵卒，与他率领的凤鸿子弟隔岸对阵。
赤色的凤鸟旗帜在雨帘中仍然猎猎飘扬，旗帜下的凤鸿氏子弟兵身着战衣，浩浩荡荡地挺立在岸边。
雨幕中，一个身着黑甲的青年走了过来。
“神女方才寻你有事，这边我先守着吧！”
说话间，青年的目光仍如猎鹰般紧盯着对岸的魔族士兵。道道闪电像银蛇在空中蜿蜒成一张巨大的网。
重明见此觉得气氛过于冷肃，转头向黑甲青年说道：
“嗬！看来魔族这次是下了血本，可咱们羽族也不是吃素的，到了该活动筋骨的时候了。”
黑甲青年面色不改，垂眸看了看重明护在腹部的蛋，冷冷说了声：“快去见沅烨吧。”
声音低沉寒冷，夹杂着雨水透着冷冰冰的凉意。
“伯劳啊伯劳！你这个千年老冰块，能不能别总板着一张脸？学着像我一样，笑一笑十年少。”
重明嘴角勾了勾，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在黑甲青年皱眉凌厉的目光投来前，脚步飞快地遁了。
赤色锦帐内，灯烛错落，一簇簇黄晕的光芒衬的帐内暖意融融。
听到撩帐的声音，伏在案上的女子直起了身子，冲着重明清浅一笑。
红衣灼灼，重明望着女子有些恍神。
天庭初立，法度始修时，凤凰一族与龙族作为上古神族血脉一同协治八荒九州，何等荣光！
而后魔族作乱，凤凰一族助神族击退魔族后，便自率部分羽族居于南荒丹穴之地，称凤鸿氏。
千千万万年间，上古神族相继羽化归于天地混沌。如今神族血脉仅存九重天上天君一脉，丹穴凤鸿氏一脉以及麒麟、白虎等零碎残存于仙界的族群。
神族血脉凋敝，魔族却愈发强大。
月前，魔族趁九重天正疲于应对撑天柱裂开之事，集结十万魔族士兵来势汹汹，与凤鸿氏隔着苕河两相对峙，僵持不下。
眼前的女子作为凤鸿氏神女已忙碌了数日，往日光彩潋滟的双眸如今已隐隐露出疲倦之意。
尽管如此，见他进帐，还是伸出手朝他身畔轻轻一拂。重明便觉得一袭暖风吹来，驱散了他身上的凛冽寒意。
“重明，雨还未停呢？”
雨珠啪嗒啪嗒的敲击着帐顶，扰得重明心里一阵烦躁，正要抬手捏个静音诀，却被女子抬手阻止。
“让我听听吧！雨停了，玄霄便可以回来了。”
若在平日，重明最喜拿她与玄霄之事插科打诨，但现在玄霄被天族召回修补撑天柱，这件事极耗费神灵，一不小心便有身陨灵灭的风险。
如今玄霄情况未明，他哑然地看着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宽慰。
女子的目光落在重明腹部怀着的蛋，那颗蛋泛着淡淡青色，被他用仙气滋养着，如同一块浑然天成的玉石，闪着温润的光泽。
“这乖巧的娃娃，应该快出世了吧？”
“快了快了。我昨日算了算，应会在下月破壳。若是个男娃，便认伯劳为师父。是女娃便是沅烨你的第一个徒弟了。”
重明神色中不掩得意之色。他与沅烨，伯劳自幼相熟，因自己天性乐观喜欢玩笑，常被他二人打趣成长不大的仙童。
如今，三人中却是他最先要做父亲。
虽然这蛋，是他于荒山之中捡来的，不是自己亲生的，那也无妨。是自己孵化的仙童定会看得百般顺眼。
沅烨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幼时曾入大鸿上神门下学习，肚子里的墨水不少，要不现下就替我这未出世的娃娃取个名字。”
灯色盈盈下，沅烨凝眉细想了片刻。
左手出现一张浅桃色的花笺，她取笔在纸上写下二字后，便将花笺装入一个云锦袋中。
重明取下锦袋，正欲打开看，便被沅烨止住。
待他出生之时，再取开看吧…
“重明，青鸟去了天界五六日，还未归来……若真与魔族开战，我们的胜算能有几何？”
她向来洒脱自在，此时绝美的眉目间却满含愁思。
魔族突然来袭，恰好天族又忙于修补撑天柱。青鸟飞去九重天上请求援兵，但五六日过去还未归来，她内心已坦然知晓天族的决定。
凤鸿氏羽族替天族守了万万年苕河，让魔族的铁蹄无法踏染仙凡两界。而现在，被天族权衡利弊之下放弃的也是羽族。
尽管她与天族玄霄早有婚约…
“别想太多了，咱们羽族的儿郎们也不是吃素的！”
重明拿起兰锜上的红缨凌焰枪认真擦了起来。
雨还是一阵紧似一阵，他仔细将枪身擦拭的锃锃发亮，触手处便会化出一团团精火后，方满意的笑笑。
“当！”
凌焰枪被稳稳插在兰锜里。
重明看了看身着红衣的女子，面上笑笑，眼眸中的笑意与坚韧交织在一起。
“沅烨，既然咱们羽族尊神上古时可击退魔族。那么现在，我就是抛头颅洒热血身归混沌，也会守住苕河。”
男子拢了拢身上的袍服，便起身出帐。
“等下！”
案前的女子唤住了他。
沅烨将身上佩戴的一方玄玉取下，玄玉如墨，上面雕刻银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重明认得，那是天族之物。
现在它被放在重明的手心。
“拿去吧，送孩子的见面礼！”
重明凝滞片刻，便笑着收下，转身大步离去。
灯架上火烛寂静燃烧，缓缓结出灯花。
女子看向了书案上那最不起眼的一盏青铜四角灯。
苕河要守，魔族要击退，但却不能让羽族子弟在战场上白白送了性命。
天族不会给凤鸿氏派出援兵，因为九重天上的尊神们知道，即使没有援兵，她也会有自己的办法击退魔族。
那一年，三生桥上，少年如玉，踏桥而来。沅烨觉得满树的凤凰花朵都在簇簇发光，满室的灯烛都潋滟如月。
当重明满脸崇拜的跑来告诉她，天君的儿子，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战神来到丹穴时，她掩住内心的欢喜，面色淡然，只低声问了句“噢？那又是九重天上的哪位神仙？”
时光荏苒，凤凰花开了又落，赤红的怀梦草结成一片片草原，长生苑的小兽们渐次幻化成人形。
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