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般。
其实,他没有睡,他在想着自己和向梅的婚事。琢磨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疼,疼着疼着眼好像不疼了,不但不疼了,还出现了一些很清晰的图象。
此刻眼里出现的是向梅的一张焦虑难耐的脸。那水汪汪的大眼里,有忧愁、有无奈、还有不安。向梅的镜头刚过,眼里又出现了向梅父母坐在沙发上的情景,向梅的父母正商量着向梅的婚事,那表情,那神态,根本就对自己不屑,一点儿也看不起自己。
这些图像张武看得真真的,就跟是真的一样。张武才要仔细地再看看,顷刻,眼里又出现了班长李半截儿,出现了半截儿矮矮的身材,厚厚的嘴唇,憨憨的笑脸。他正冲着自己喊:“张武,快啊,干活了!”半截儿喊完,眼里就出现了掘进头使棚架梁的场面。
眼里的图像不断地变幻,有时候是向梅用忧郁的眼睛看着自己;有时候是半截儿用憨憨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些图像使他一下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记得是个夏天的夜晚,他跟向梅在河边坐着,那天月亮好大、好圆,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向梅依偎着他,他觉得自己好幸福。这时向梅突然跟他说:“张武,你想想办法,不管干啥活儿,一定要调到井上来!”
张武听向梅这么说,心里有些犯难,才要皱眉头,就见向梅显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他赶紧强装笑脸地说:“好,我一定想办法调到井上。”
向梅听了张武的话,失望的眼神一下亮了,她愉快地笑着,那笑别说多甜多好看了。
可没多久张武就后悔了,咋能跟向梅这么承诺呢?难道你不知往井上调工作有多难?特别对自己这样工人的家庭,简直比登天还难!
刚跟向梅搞对象时,张武也想找找关系调到井上。那时,跟自己一起下井的同学一个个都托关系调到了地面工作,可他却找不到一个人能帮忙。
能托谁的关系呢?想来想去,想到了在材料科当办事员的叔叔。心想,叔叔当办事员时间长,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把自己调上来。想到此,他就去了叔叔家。
叔和婶正在家里看电视,他进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没想到,叔听完他的话,一下就怔了脸,“呵呵”冷笑了两声,说:“托我找关系?你是进错庙了吧!你咋不动脑子想一想,我一小办事员,去找谁?去求谁?嗯!再说谁买我的账!不行,这事儿办不了!”叔叔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句一堵墙,说得很干脆。
婶在一旁觉得难为情,跟叔说:“你先别把话堵死,门路都是人找的,没听说吗,人托人还能托到北京哩!就算你是办事员,可咱大小也算个干部,起码跟矿上头头脑脑的都认识,你就费费心,给咱小武说说看,说不准还真能托上人!”
叔瞪婶一眼,没吭声。
婶又咧嘴笑笑说:“他叔啊,再说这下井的,个个都黑乎乎、脏兮兮的,穿得那个破啊,说句不好听的,还不如个叫花子,小武以后搞个对象都困难!”
叔听婶这么说,才觉出刚才说话有些重,便改口说:“小武啊,要说你是我的亲侄子,只要能帮上,这还用说吗?先别急,调工作可不是件小事情,容叔想想办法咱再说!”
张武从叔家出来,心想,也是啊,叔只不过是个办事员,有谁能把他当瓣蒜!
病房里很静,张武这样想着,一会儿,半截儿那矮矮的身材又出现在了眼前。那是在井下吃班中餐,半截儿一屁股坐在张武脸前,用厚厚的嘴唇咬一口馒头说:“张武啊,我看你很能干!”说完他又小声说,“入党吧,你年轻,我这就推荐你当副班长,以后干好了,说不准还能当上个区长!”
张武觉得班长说得有道理,看来自己要有出路,只有跟着班长干,靠关系调到井上根本不可能。
正这样想着,一个熟悉的笑声从门外进来了,张武一听就知道是以前看护自己的女护士。
女护士很快就走到了张武的床前,张武看到女护士正在对着他微笑,她那白里透红的脸庞上,还笑出了两个好看的小酒窝。
张武觉得很惊讶,他心想“玄了,玄了,真见鬼了!自己的眼上还蒙着厚厚的纱布,怎么可能看见啊?”可事实上自己的的确确地看见了。眼前的这女护士比过去自己想象的还好看!那好看怎么形容呢?这样说吧,简直比电影明星还漂亮,简直比仙女还好看,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女护士咯咯地笑着问:“张武,感觉好些了没?”
“好多了!”张武说完,跟那女护士笑着说,“我跟你说啊,我怎么觉得我的眼都能看见东西了?我能看见了!”
“你真逗,”女护士仍笑着,“你眼上还蒙着厚厚的纱布,怎么可能看得见啊!”
“真的,你还不信?我现在就能看见你。”张武坚持着。
女护士咯咯咯笑得更很了,小声说:“别开玩笑了,这眼睛的事儿不能急。不过,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你眼上的纱布很快就会去掉了。”
“是吗?”
“当然,还骗你?”女护士说完,又甜甜一笑,说,“你就耐心等着吧。”说完,转身出去了。
张武觉得今天自己的眼睛好神奇,怎么突然就隔着纱布看见东西了?难道自己真能看清她的模样吗?不会是一种幻觉吧?他这样想着,头突然又一阵剧烈地疼,这疼使他又一次昏了过去。
傍晚的时候,张武醒了,他觉得自己的头好轻松,眼睛好明亮,身体好舒服。他用手摸摸眼上蒙着的纱布,纱布还在,可自己的眼睛透过纱布把一切看得真真的。
他仔细地看着病房,病房里有两个病人,都安静地躺在床上。伺候自己的护工也许困了,正趴在自己的床沿上睡。
这时,他看见爹提着一个旧饭盒从门口进来了,他不但看见爹提着饭盒,还看见了饭盒里装的是爹炖的排骨。
爹走到床前,轻轻拍了拍护工,说:“你回吧。”
护工揉揉还没睡醒的眼,看是爹,说:“好,你来了,那我走了。”说完便起身走了。
爹拿着饭盒说:“武啊,快起来,爹给你炖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呀,还真是排骨!”张武想。
“嗯,排骨,快起来吃!”
张武接过爹手里的饭盒,迫不及待地打开,用手从里抓了一块,用嘴咬了一口,说,“爹,这排骨真香!”
爹听张武说香,高兴地咧着嘴笑。
爹这一笑,张武觉得爹更老了,他看见爹满嘴就剩下了几颗牙。
张武心想,我这绝不可能是幻觉,是不是我的头被冒顶砸出了啥透视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