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截儿家,半截儿正在门前傻傻地坐着,张武喊了声:“师傅!”
半截看了张武好半天才反过神来,高兴地说:“呀呀,是张武啊?你,你咋来啦啊?”
“我出院上班了,来看看师傅。”
半截儿见张武手里还提着酒、肉和水果,边伸手接过张武手里的东西,边朝屋里喊:“老婆,老婆,来客啦!来客啦啊!”
“谁啊,看把你高兴的!”一个看上去有四十一二,长得慈眉善目、小巧玲珑的女人从屋里迎了出来。
“老婆,他就是我徒弟,他就是张武,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那小伙儿,他来看我了。”半截儿说得很激动。
半截儿老婆笑眯眯地看了张武半天,亲切地说:“张武快进屋,快进屋,你看小伙儿长得多精神,个儿还高,还帅气!”然后接过半截手里的酒、肉和水果,跟张武说,“张武啊,你客气啥?来你师傅家还买东西!”
“没买啥。”张武说。
“老婆,你快去支桌子,再弄俩小菜,我要跟我徒弟好好弄两盅!”半截儿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
张武跟着半截儿进了屋,半截儿住的是一间半房子,门口盖着个厨房,厨房外边是一个小院儿。半截儿的老婆进了屋,赶紧在屋当地支起了一张小园桌,又倒了两杯白开水,招呼张武坐下,便拿着张武带来的肉和菜去了厨房。
半截儿看着张武说:“张武啊,你的伤全好了?”
“嗯,全好了,”张武说,“你看,啥事儿也没了。”
“好了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半截儿憨憨地笑着,随后站起来去拿了两个酒杯,把酒瓶打开,给张武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
半截儿刚满好酒,媳妇就端着两盘菜过来了,跟半截儿说:“这是张武带的烧鸡和猪头肉,你们先吃着,我再去给你们炒两个素菜。”
“谢谢嫂子!”张武说。
“看,多好的小伙儿!你师傅常跟我念叨,说你又懂事又能干!”然后叹口气说,“嗨,这回矿上出事儿,你可是捡回了一条命!”
张武说:“是,是捡回了一条命。”
半截儿看着张武,看着看着就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张武啊,我,我难受,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走的那三个……”
“师傅,”张武说,“你不要太自责了,出了这事儿,谁也不愿意。”
半截儿擦擦眼泪,端起酒杯:“张武,来,我们喝一个。”说着一仰头把酒喝干了。
张武今天心里苦闷,又看见师傅这么地动感情,也端起酒杯一下把酒倒进了嘴里,说:“跟师傅喝酒真痛快,我们就这么喝!”
就这样,他们把酒杯倒得满满的,一连干了三杯。
三杯酒过后,半截儿说:“张武啊,最后一个挖出你时,我,我是真怕了,他们三个挖出来都不行了,我怕你也……”说到这儿半截儿‘嗨’了一声,当时我都快吓死了,这都怨我,都怨我只顾干活,只顾多进窑,忽略了质量啊!”
“师傅,要说我还真的感谢你,要不是你拼命夺下救护队员手中的斧子,我的脚就没了,我现在就成残废了!”说完,张武很感激地端起酒杯,“师傅,谢谢你!”
“张武,你真是,差点儿就没命了还谢我!”半截又说,“听说你当班长了,师傅从心里替你高兴,你可要好好干!再说,你年轻,要是干好了,弄个队长、区长的没问题!”说着,师傅跟张武又干了一杯。
张武喝完酒,说:“师傅,我也这么想。可,可就是当了队长、区长又能怎样?我现在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发啥愁?”半截儿问。
张武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对象要跟我吹了,嫌我是个下井的。”又说,“特别是我出工伤后,就嫌得更很了。”张武边说边唉声叹气,“人家给我一段时间叫我往井上调工作,我要再调不到井上,就彻底吹了!”
师傅看张武那痛苦的样子,喝一口酒,把酒杯使劲往桌上一墩,很生气地说:“短见,短见哪!看你这么好的小伙儿,将来一定是个当官的料,跟你吹,她怎么一点眼光都没呢?!”
张武没说活。
一会儿,半截儿的媳妇又炒了两个素菜,端着放到了桌上,说:“你们慢慢喝,我再去给你们做碗鸡蛋汤。”说完又进了厨房。
半截儿看着张武,挠了会儿头说:“张武啊,如果没点门路,这往井上调工作还真不好办!”
“师傅,”张武说,“吹就叫她吹吧,我这都是从阎王殿走过一遭的人了,还怕吹!”
半截儿劝着张武说:“张武啊,这搞对象可是件儿大事儿,怎么能说吹就吹呢?不行你就再找找门路,看工作能不能调上来?”
“师傅,跟你说实话,咱不是不想找门路,可大小官不认识一个!”说完,他又说,“师傅,翻篇,咱不说这些了,我就在井下干了,愿咋咋滴!”
师傅还是用手挠着头,好像是在给张武想办法,可想来想去,他认识最大的官就是区长王大根,现在别说让王大根帮忙了,他区长都叫矿上给撤了,现在降成了队长。
张武又给半截儿干了一杯酒,说:“师傅,听说你精神上受了刺激?”
“好多了,刚出事儿那会儿,我就跟疯了一样,每天昏头昏脑的,整夜的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那几个被砸死的兄弟围着我哭。他们哭我也哭,有时在班上我也控制不住情绪,动不动就哭。这样,大伙儿都以为我疯了,也不敢叫我上班了,区里就叫我在家休息。”说到这儿,半截儿拍拍自己的胸口说,“其实,我没疯,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他们哪!”
“师傅,”张武说,“你的这种心情我理解,可再怎么说你还得上班是吧?”
“上班,不上班咋生活!我去找了矿上,矿上说得也不错,说我脑子多少受到了刺激,叫我再休一段时间去洗煤厂上班。”说完,半截儿端起酒杯“嗨”了一声,很不情愿地说,“洗煤厂,切!你师父这性格,就适合在井下干!”
从半截儿家出来,张武想,半截儿的命真好,不用求人工作就能调上来,就这,他还不愿意去。要是我们俩能换换该多好,那往井上调工作的事儿不就解决了?
星稀月明,月光洒在地上如银辉一般。张武慢慢地走着,他想,师傅调到井上,那是因为脑子受到了刺激,师傅说没有,那可能吗?自己领导的班里,一下死了三个人,他的脑子能不受刺激?再说了,自己既然调不到井上,就说明跟向梅无缘,何必自讨苦吃呢!
张武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头有些疼,难道自己喝酒喝多了?不对,从师傅家出来还好好的,怎么还没一会儿功夫头就疼得这么很!
张武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用两手摁着太阳穴,心里说:“歇歇,歇歇头就不疼了。”
他两手摁着两边的太阳穴,摁着,摁着,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小树林。那小树林张武很熟悉,有一个操场那么大,小树林的尽头是一条哗哗流淌的小河,自己跟向梅经常去那里。
要说也怪,看到这片小树林后,头就不疼了。张武才要站起来往家走,突然看见小树林有一对恋人正向小河那边走去。更使他感到惊讶的是,那对恋人有些面熟,特别是那个女的,怎么那么的面熟!
他仔细地看着,突然发现,那女的是……是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