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日高悬,暖得了身子,却暖不了此时三水镇百姓的心。
海风卷浪声声作响,破败的大街上偶尔吹来一阵寒风,便卷起漫天的尘土,夹杂着无数随处飘荡的冥纸。
或是燃烧殆尽的灰烬,或是未化完还残存着火星,亦或是完整无损便被卷起,似那一条条无辜的冤魂,茫然飘荡,不知何去何从,无处安放的灵魂。
坟前,除了那红皮肤怪人廖血,其余奇人门六人跪地磕头上香,一句句无声的道别随着青烟袅袅而去。
泪云裳转头看着红着眼抱胸站在那的廖血,柔声道:“老八,来给师兄上个香吧,不然师兄又该担心老八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这柔声细语的一句劝言却如一道平地惊雷在廖血脑海中炸响,直刺进他心中最深远的回忆,他的身子不自禁地晃了下,手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来,泪水似那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让人绝望,终究还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他哭了,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二次如此痛哭流涕。
两百多年前,雍州边远一个不知名的山村,这一日村里发生了件大事,从此人心惶惶再无宁日。
村里一猎户诞下一男婴,而事情便是在婴儿产下的途中发生了。
生产的过程中,产妇开始大出血,怪事也跟着发生了,发现露出面目的男婴肤色竟呈现异于常人的血红色,产妇流出的鲜血竟然顺着婴儿的毛孔融入其体内,这个可怖的过程直到婴儿呱呱坠地才戛然而止。
产妇因失血过多,全身皮肤干枯皱褶惨白如干尸一般,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就快不行了,氤氲在血色雾气中的婴儿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可怜妇人的丈夫是个赶山猎人,在产婆惊恐的叫声中,和凑热闹的村民破门一拥而入,看到这等场景众人皆是愣住了,猎人更是眼前一黑几乎昏晕过去,旁边的村民急忙扶住。
最为年迈同时见多识广的老村长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带着三分惊疑七分激动地说道:“是天道人吖!”
“啥子是天道人?”村民问道。
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村早已与世隔绝几百年了,现在的村民没听过也没见过天道人,老村长也是当初听祖辈说的,村里知道天道人的也就剩那些半截入土的老头了。
猎人才不管那些天不天道不道的,奔到床头抱起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奄奄一息的妻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孩...子...”妇人似乎用尽了全身气力才说出这两个字。
猎人慌慌忙忙把孩子抱到妻子眼前,一迭声哭道:“这哩!这哩!孩他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咱的娃又是咋啦?”
妇人看见孩子,像是突然回光返照,两手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抓得猎人两臂生疼,说道:“你听我说,别怪孩子,不是他的错,替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知道吗?”说完满目泪水的看着丈夫。
看着丈夫不住地点头,妇人才放开了他的手臂,也松了心中最后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孩子,轻轻地吻在孩子红彤彤的额头,闭上了双眸,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就此撒手人世。
后来猎人知道妻子的死跟自己的孩子有关,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也为了不让妻子死不瞑目,即使自己的孩子异于常人,他依旧悉心照顾着。
第一次给孩子喂食的时候,他发现孩子除了血什么都不吃,不仅把他吓了一跳,村民也被吓得够呛,纷纷嚷着这孩子是不祥之物,应该扔掉,还是村长和几位老人坚持着孩子是天道人,是天赐之福,安抚住了村民。
好在猎户总是不缺血肉食物,孩子也健康平安地成长着,只是没有一个孩子愿意跟他玩乐,即使有也被父母呵斥禁止了,虽然孤独毕竟还有父亲疼爱着他。
怎料福祸难料,孩子五岁时,猎人在山林中遇险,命丧野兽口中,听闻父亲身亡的消息,自出生后他第一次嚎啕大哭。
可怜的孩儿,初生丧母,五岁丧父,尚未弱冠便父母双亡,村民更将视其为不详的怪物,欲要把这红皮肤的怪童赶出村外,多亏老村长怜悯,以多年威望力排众议把孩子收留在自己家中。
如此又过了两年,一日天刚破晓,安静的山村倏然响起一道凄惨悲绝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村民们都吓了一跳,扔下手里的活,朝着声源赶了过去,发现是昨日刚生下孩子的廖四婶夫妇两,正抱着他们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
村民们看到夫妇怀里昨日还白嫩红润的婴儿,如今却变成了干干瘪瘪毫无血色如同骷髅一般,那样子何其像是......
村民们互看了几眼,均是心下骇然,同时心中都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个怒气冲冠地转过头便要去抓他们心中所认为的那个凶手,就看到老村长牵着那血皮肤怪童朝这边走来。
一个性情急躁的村民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过去一脚将那怪童踹飞了出去,怪童重重摔在地上又滚了几圈,一时挣扎爬不起来。
老村长被吓得“哎呦”了一声,急忙回身扶起怪童护在身前,一边问着伤势,一边回头大骂:“你个死娃子,恁地发什么疯?”
“他吸干了廖四婶家娃子的血,我要杀了他。”急躁的村民怒道。
“昏话,血娃子昨晚睡到鸡叫天光,吸啥子血?”老村长反驳道。
“不信你过去看看。”
村民让开路,老村长护着怪童走上前去,两个儿子感觉气氛不对跟在其身旁保护。
老村长看见那死去的婴儿果真像是被吸干了血一般,惊道:“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被野兽吸干了血?”
低头看了怪童一眼,怪童身上受着伤流着血不哭不闹,只是面无表情地朝着老村长摇了摇头。
“村长,你怎么也说胡话,哪只野兽喝血不吃肉的?”
“是啊,村长你就别护着他了。”
“你今天护着他也没用,我们一定杀了他为廖四婶家报仇。”
“对,除了这个祸害。”
......
村民心中恐惧积深多年,终于到了一个爆发点,老村长的两个儿子也劝他别管这孩子了,只剩老村长一言不发的紧紧把怪童护在怀中。
这是,痛哭多时的廖四婶悲吼道:“我要烧死他,替我娃子报仇!”
此时真是一呼百应,再无妥协的余地。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终究,老村长还是没能护住怪童,被村民们硬生生扯开按住,任凭他如何痛哭悲求,也无丝毫用处。
怪童被绑在村中集市的木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村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围渐渐堆满了干柴。
在嘈杂的怒吼声中,一支火把朝着眼中飞了过来,他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火焰在眼中放大,落在了身前的干柴上,火焰吞噬着一根根的木枝,如噬人的恶魔逐渐朝他翻涌而去。
透着熊熊燃烧的火幕,看着村民们充满快意疯狂的眼神,怪童噘着嘴慢慢红了眼。
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村民这么会恨他,火舌悄然舔上了他的衣袖,他感觉到皮肤传来的炽痛,火焰灼热的气息,就这样死了吗?
“轰!”
就像一块天外陨石砸在怪童身前,如雷轰鸣声下,一阵地动山摇,村民们纷纷摔倒在地,随之一阵狂风朝四周撕裂开去。
风过处,草叶纷飞火焰尽熄。
风过处,黄沙漫天烟尘蔽日。
风过处,事物俱静万籁无声。
眼看着怪童也要被风吹走,从烟尘中穿出一只比芭蕉还要大上三分的手掌,把他握在了手里。
耳边同时传来一道爽朗惬意的笑声。
“抱歉,小家伙,让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