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生一袭红色锦袍坐在马车之上，旁坐一袭白色道袍的空空道长。空空道长盯着何未生衣袖上金丝线秀着的金莲，越发觉得自己身旁的这位贵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道长是近几日才来的金光城？”何未生面容松淡地问空空道长。
“是。”
“空空道长从何方而来？”
“虚无城佛光寺。”
“佛光寺？”何未生清澈的神色里染上一丝过往的怀念，“几年前我曾去过佛光寺，香客络绎不绝，寺庙建在山腰，十足清净，若不是我心中有挂念的人，我想我会去那般清净之地住上一段时候。道长是虚无城人？”
空空道长摇摇头，“本道也只在佛光寺呆过三年。”
三年，约莫三年前，何未生为寻故人祁桉去过一趟虚无城佛光寺，一无所获，只知道佛光寺修德主持佛法无边，但不曾听过空空道长的名号，于是问道：“道长在虚无城很有名？”
“那是当然了。”空空道长满脸得意，“贵人不妨去虚无城打听打听，虚无城法力最高深的道士便是本道。”
“可我去虚无城的时候，只知道佛法无边的佛光寺修德主持并不知道长名号，道长莫不是在诓骗我？”
空空道长一脸懒得辩解的模样，“本道诓你作甚，成名较晚罢了。”
何未生笑，眸子里宛若清澈的河水，“我倒是对道长的成名事迹极为感兴趣，道长不妨与我讲讲？”
空空道长视线从何未生袖口的金莲滑落，嘴角勾笑，“相比本道的成名史，本道倒觉得贵人这金莲红袍的故事会更加惊天泣泣鬼神。”
驾车的小厮喊道：“公子，我们到了。”
空空道长望向何未生，笑道：“看来故事今日讲不成了，只能下次了。”
何未生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县令老爷气喘吁吁赶来，额头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拭，大礼就先拜上。
何未生率先一步走下马车，对这般礼数已经习以为常，衣袖一挥，道：“不必拘谨，猫妖杀人的事情我已经听说，如今城内百姓恐慌，此案需尽早解决，这案子大人查出什么来了？”
“案子已经查完了，属实是猫妖杀人。”县令点头哈腰地答道。
来前何未生本还在想以怎么样一个说法才能让空空道长名正言顺留在衙门内，结果这县令直接给何未生铺好路，“虽说是妖杀人，但也不能放过，我的这位道长朋友道法无边，你竭尽全力帮助道长捉拿猫妖，也好给金光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县令看了看空空道长，又看了看何未生，脸上挂着谄媚又僵硬的笑，“殿下﹑道长，这边请。”
空空道长跟在何未生身后，在县令的带领下穿过大堂，来到一处极其幽森的地方，寒气逼人，何未生不由得打寒颤。
县令指着一处房屋，“权衡的尸体就在此处。”
何未生环抱双臂上下摩擦，空空道长见状，问道：“贵人可是身体有恙？本道学过医，可以为贵人把把脉。”
县令一听何未生身体抱恙，急忙道：“要不下官为殿下请大夫来看看？”
何未生摆摆手，“无碍，道长，大人不必担心，老毛病了。”
“老毛病才要更重视。”道着空空道长就要去捏何未生的手腕来把脉，何未生连退两步，“不必，道长不必多虑，还是尽早捉拿猫妖还金光城太平才是。”
何未生两次拒绝，空空道长也不再过问，跟着县令进入屋子。
权衡的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染上的血迹已成黑色，空空道长接下县令递来的一根木棍，挑开权衡尸体上的白布，遍布猫抓痕的尸体呈现在他们眼前，心脏处是一个大窟窿，与今日客栈地上的一滩血迹正好对上。
何未生半天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看向空空道长，空空道长倒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道长可看出来什么端倪？
空空道长眼中光芒闪烁，“杀人诛心。”
何未生望着空空道长愣神，这一刻的空空道长像极了他苦寻十年的那位故人。魏巍告诉他，祁桉还活着而且已经到达了金光城，还有他第一次见到空空道长的那种熟悉感，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而所有巧合加在一起，就形成某个事实。
道长，是祁桉？何未生在心中自问。
何未生想着，眼神变得伤痛起来，问空空道长道：“道长认识祁桉吗？”
县令一听见“祁桉”这个名字，吓的双腿发软，他又不敢插嘴，只好拜上大礼，将脑袋紧紧低着。
祁桉，过去是天祥国国主最宠爱的太子，现今却是亡国的太子，朝代更换，光辉变为黯淡，更是如今的王朝最讳忌提起的。
“未曾。”空空道长一字一顿，神色清冷。
“道长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天祥太子祁桉论天下有谁不知？”何未生显是有些控住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他找了祁桉十年，十年来他去了很多地方，荒凉的古纳城，贫穷的浣悲城，遥远的蛮荒……还有虚无城佛光寺。
何未生不愿意承认祁桉的死，所以他疯狂地寻找祁桉还活着的痕迹。
何未生看着空空道长的眼睛里充满了卑微的期待，此时此刻，他想知道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寻找了十年的那位故人。
“不知。”空空道长答道，“但刚刚得知了。”
朝代变了，天祥成为亡国，过去的皇帝太子都只是过去，天合国主颁布了新的律法，一切从新开始那么就表示过去的旧不可提起，需忘记。
律法第一百四十条：不可议论亡国天祥之事，不可提亡国天祥之事，不可寻亡国天祥之事，违者发配古纳劳役至死。
律法成功封住了人们的嘴，时间一点一点让往事下沉，渐渐地，只知道了天祥亡国，现世为天合。许多天祥时候的大人物的名字也逐渐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话落，何未生眼眶微红，带着握紧拳头离了屋子。
也许是他太执着了，也许是他太想念了祁桉了，也许空空道长只是纯粹的与他记忆中的人有点点相似之处，也许是他认错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