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张七从黑暗中醒来时，是睁开第一眼看见的他告诉自己，她的名字是什么的。
眼前一束式微的亮光飘忽，目之所及，只以为大梦一场，是梦？是醒？根本半点不由人。
于是道梦不再是梦，醒不再是醒，混沌困乏中仅略一思索变化，就发觉出另一个枯木逢春的存在来。
周身都是暖融融的。
那感觉，就像新出生时的那样，再次飞升的画面，仍旧是万霞齐放、光辉耀眼到上天群神为之瞩目。
就连不远处的昆仑雪山，也接连发出了雄浑的钟响，不知是在迎接一个仙灵的失而复得，还是为因此远去的神魂而祷告。
那个善良的人啊！
残缺的思绪如断线的珠子，吉光片影重叠乱人眼，张七就是勉强睁开眼去看，一眨眼，那模糊的面容很快就又看不清。
就像，忘记了一样。
她忘了什么呢？是忘了自己从哪里来，还是要做什么？
忘记的时刻里，那人变成了半大的孩子，蹦蹦跳跳活泼可爱，全然没有某一封存的瞬间里的阴暗可怖，令人惧怕。
画面一转，小孩儿在山坡上面奔跑，后面跟着人大个的雪白的混球，不远处传来声音，像有人喊他，这一人一球立刻就停住了。
回头不知看到谁，小孩儿顿时笑了。
那笑容，正如头顶阳光般灿烂。
今天的阳光也很灿烂。张七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还未待看清眼前光亮，眼睛又闭上了。
门缓缓关上了。
从门缝里看到了桌上茶水已凉，香炉烟气袅袅，伴随着轻轻摇椅，躺在上面的那位神态安静，明明年轻貌美气息中倒显有几分老态龙钟。
不消过去，隔着距离便可以想象那人也会敛眉沉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还真的难以置信曾经烂漫固执的少女，如今满腹忧愁。
回首看到窗外竹叶落了满地，风同样萧萧索索，卷起几片泛黄的叶，使来者无不感同身受，就如她凋零的心。萧索到整座青山都变了颜色，提前进入秋天。
不得不说，这真真是一个寥阔的季节。
“卿卿？”
张七本不愿醒来的，并不是说她睡的不好，而是世界无边寂静中整体感官尤其敏锐。耳旁传来丝丝风声，伴着鸟叫，细听之下，还夹杂着泠泠水声，时近时远，时隐时现。悄然间一点花草、香雪入味，凝神静气的过程里，才算是品尝出类似于劫后余生、释然轻快的感觉。
不单单是大梦一场。
张七醒过来的这天，山顶的阳光很明媚。一直有微风携带着花草芳香飘来荡去，时缓时急，多半猜测是处于风口位置；感觉到身下有些硬，头上有阴凉，应该是树。她靠在风崖口的一棵树边。
一片笼罩下，是树的影？
——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卿卿！”
听到他说，张七缓缓睁开了眼睛。
说实话，她就是被这个遥远而悠长的声音唤醒的。柔柔入耳，声声不绝，听起来，似乎真的是似曾相识。
不然，她又怎么会因眼前这一张面容而动了心。
“扑棱棱……”仿佛惊鸟察觉般，树上几只青雀不约而同离枝腾飞，带飞了一方叶子，陡然“呼啦”而下，娇红的枫叶倾盆倒头，出其不意将树下张七打了个正着。
登时有人哈哈大笑。
根本无暇理会。
只见跟前一双清隽出尘的眉眼初映眼帘，三分凛冽，七分雍华，浅灰的瞳仁幽远且深邃，教人一眼难测。
这是一个怎样顶顶好看的人啊！
阳光穿过繁华如玉的树枝洒在他身上，斑驳生辉，秋风撩动他细长如墨的发丝，翩跹如蝶。静瞧其一张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他见眼前人醒来，眼中忧色登时转而为喜。
继而眸色点亮，那一瞬，仿若天地间百态失颜，再无物入她的眼。
犹自打量，张七还从未见过如此芝兰含情的笑容，许是刚刚她睁眼神志惺忪，一时竟看直了。
“卿卿，你可终于是醒了。”正说着话，还没等对方有所反应，他便紧紧抱她入怀。
俩人距离近了，她可以清晰地感触到他微颤的肩膀，抖落出他激动而又克制的内心，不自然的神色，像是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
这是……
这姿势持续良久，彼此的脸相互紧挨，他明显很高兴，非再说些什么来表达他情难自已的情绪，末了又作罢。口中一直喃喃：“终于是醒过来了，真的是醒过来了，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看来那人没骗我。这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你，终于是让我给找见了，我可以为，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你让我好找啊！”
一番话说得缠绵又苦涩。
连张七这个刚醒来尚且不明情况的人，听来都觉得为之动容。良久，他才略微松开她，轻轻为她拨开落在头顶的叶子。
“我好想你。”眼前人动情说着。
“卿卿，我好想你啊。”他又说了一遍。
他在俯视她的时候，张七也抬头看他，禁不住他的满目柔情，看着看着，张七就有忍不住想要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的冲动。
即使对方说着让人不理解的话，但此时此刻，张七就是想要这样做。哪怕只能给予他一丝安慰，想着也是好的。
然而手却抬不起来。
“你……”怎么哭了？张七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也说不出话来。而他的内心情绪翻涌，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脸上的泪流了一滴又是一滴，竟有止不住的势头。
张七想说些什么也只能作罢，更别提做什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盯着他脸上那两行清浅的痕迹。心里小小叹道，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世间原来竟有男子这么能哭的。
那无法动弹的手，不期然一把被人握住。
“卿卿你别乱动，你现在才刚醒，还是不要劳神的好。”他似乎知晓她的心思，提前一步制止了她的动作。
慢慢地，二人十指相扣，这个样子，好像什么东西找到契合的点，一经碰触，张七身上就如同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什么力量一样，力量自甘泉中涌出，支撑着她不会轻易被困倦无力夺去心智。
如此精神尚且的她便再次抬头望向对方。
她看着他说：“现在感觉如何，算准了日子你会在今天醒，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睡的时间好像有点长，身体大概会有些吃不消，不过别担心有我在，你会很快很快好起来，很快就好起来的，我保证……”
仰息间有风无声吹过，掠过他迷蒙的眼神，也沾染在张七飘开的发尾，转而就像打了个旋儿，张七就眼睁睁看着那一点湿润消失了。
泪一下风干在他脸上，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
张七默念。她连眨眼都来不及，内心是止不住的好奇。于是顺着无形的痕迹就又重新陷入了他望穿秋水的眼神中。
“卿卿你……”他如鲠在喉。
恍如穿透过千万年的时间和空间，她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张显着苍白的颜色，混合着连她自己见了，都不觉丝毫熟悉的面孔的感觉。
回过神来讲，他眼中神色之认真，在迎上她平静无澜甚至隐含一丝陌生的目光时，那又惊又喜、爱恋、无措，热切而惶然的心情硬生生给压退了几分。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他轻声道，“卿卿，我……”他莫名有些气息不足，“我是明郎呀……”
声音轻到说出口的话，张七恍若未闻，她审视的目光突然有些令人一时难以接受。
明郎？张七默念着这两个字。
此处晴空万里，红叶满山，三千耀眼繁华中，倒是他先被她眼神刺到。
心神愣怔间，静止的时间就是这样被一句嬉笑打破的。
“嫂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