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三那年,语文老师正在讲台上激情演讲,摇头晃脑地批评古诗文填空错得一塌糊涂的大家,“古诗文填空就是送分题啊!送分题!都在瞎写什么?巴山楚水凄凉地,铁马冰河入梦来??”老师在台上气得够呛,感觉她伸手摘小蜜蜂的动作都在颤抖着,气急败坏地呷了一口茶,抖抖手中的卷子就又开始讲题。
感觉外面的天突然就黑了,大家连开灯都来不及就陷入昏暗之中,同学们小声惊呼着,开始交头接耳,老师愣了一下,却依旧维持着较好的姿态,边安抚着学生,边下讲台去开灯。
“奇怪……没有报道说今天要日食啊。”我看了一眼窗外,不是特别黑,就像月初的月夜一般,能够依稀看见同学们的轮廓,但只一眼,我仿佛见到了天边有一处裂缝,细细小小地往外渗出光亮来,我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但却突然感觉目眦尽裂一般,手脚发软,脑子就像泡水的馒头一样,沉!涨!
等穗岁好不容易从发懵的状态中醒来的时候,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上哪里都疼,稍一动作就像全身的肌肤都要剥离一样。穗岁尝试着移动腿脚,却听见铁链摩擦着地面的声音,伴随着脚踝处的疼痛,向下看去,脚踝已经不见一块好皮,红肉在镣铐里晃荡着,脚面脚底都是龟裂的口子裹挟着沙子和泥水,钻心地疼。
疼得想喊,喉咙却发涩、发紧、发干,想着吞口口水缓解一下,却连口水都没有,只是干干地滑动了下喉结,这下更难受了。喑哑着看向周围,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倒闻到一股血腥味,直冲我的鼻头,抿抿嘴,应当是裂了。周遭都是穿戴软甲的侍卫,手持佩剑,背负弓弩,远处高台上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看起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应当是太监,狐假虎威,捏着细细的嗓子说:“镇北王目无君威,藐视皇恩,私通敌国,现处以满门抄斩,午时行刑,台下罪妇余氏还不谢主隆恩。”
人影虚了又虚,这具身体的记忆在脑海里一点点涌现出来,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阵阵马蹄声,周遭的士兵一致调转方向,利刃出销,严阵以待。黄尘飞扬里,我看见一个帽带红缨,一身玄色的男子正策马而来,还没看清长相便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等我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我看见白色的大帐,彩色的流苏。稍加动作就疼痛入骨,我只得用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帐内陈设比较简单,除了身下的床,就是一套桌椅。
“为什么要撤兵?”
“我问你为什么要撤兵?”
停顿半晌,这个声音又道:“原本!原本我们直接要了皇帝的狗命就可以直指天下了!”
另一个人回答了些什么,听不太清,只是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便有一远一近的脚步声。紫衣男子撩帐而入,兴许是见我醒了,就快步向床边走来,想要拉住我的手,却又顾及着我一身的伤,手刚抬起来便又沉沉放下了。
“穗岁,你怎么样?”他略显急促地问。
我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身体的记忆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面前这位就是镇北王,皇帝忌惮镇北王的兵权,便随便给他扣了一个“私通叛国”的屎盆子,下令满门抄斩,又以我腹中胎儿为要挟,预设下陷阱伏击。
身体养了三四月,便可以略加走动,王爷给我披了一件狐裘,领着我出了帐子。帐外已经是满天飞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横七竖八着很多脚印,相信不久便会积上厚厚一层了。
“九郎,你知道'巴山楚水凄凉地'的下一句吗?”看着成片砸下的雪花,我竟想起语文老师的最后一堂课,不知道那边的世界又是何光景。
镇北王一愣,揽着我肩膀的手一紧,耐心解释着:“穗岁,这里是漠北……苦寒之境。还是回帐中吧。”
时过境迁,不见回去之法。
虽说镇北王待我极佳,从一日三餐到描眉挽发都事无巨细地安排妥当,原主的记忆又让我对镇北王心生留恋之情,但一直待在这漠北对我来说倒也不是什么上策。
在漠北看过一场大雪,我开始细细思索最近得到的一些信息,都是些在电视剧里常见的戏码,无非就是皇帝不念往日情分,忌惮新王得势,随便扣了个谋反的帽子就要赶尽杀绝,我猜镇北王当日不杀皇帝,又是在顾念昔时往日,想要自证清白,等到皇帝一逼再逼之际,镇北王必将直指东宫、问鼎天下。
想必,如此便可以回去了……
大漠是真的苦寒,看着在积雪里操练的士兵,我觉得“巴山楚水凄凉地,铁马冰河入梦来”倒也没有那么无厘头,如果诗人恰巧在楚地的兵营,说不定挥毫写下的就是此句,那后人传颂的兴许就是这句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但是故事的发展却不尽如我所愿……镇北王拿的应该不是“男主”的剧本。
之前在帐外同九郎争吵的是他的胞弟,他才是命定的天子。
后来的故事就是,镇北王率兵攻打京都,以皇帝昏庸为名扶持胞弟登基,胞弟改国号开源,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百废待兴。镇北王在辅佐新帝稳固根基后,以征战多年需要休养为由带我去了楚地。
我在去楚地的船上问他:“九郎何不居庙堂之高?”
他只是豪饮一口清酒,微红了眼眶说道:“志不在此、术不在此。于我,帝王之术比之兵法还是难上几分。况且,吾之心愿唯穗岁一人而已。”
眼泪模糊了眼眶,我感觉我轻得飘了起来,看着余氏在给他温酒,软软地劝他少饮。
迷迷糊糊在课上醒来,余氏的恍惚十载,不过桑海一粟,我像是看了一场电影,倒是落了个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