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领着妙仪走到柳嫣所居楼下,贴着楼有一条长廊,直通二楼,两人还未拾级而上,已听到楼上铮铮瑽瑽的琵琶声,简短清越的几个旋律,流转反复,回荡梁间,似乎柳嫣正在修习琴艺。
刘四引着妙仪上到二楼廊下,轻叩房门。侍奉柳嫣的丫鬟轻云开了房门,见是妙仪,执手笑道:“姐姐刚还念叨你,这会子就来了,快进来。”
妙仪走进屋内,刘四满面堆笑也要进来,轻云伸手拦住:“你进来干吗?”。
刘四说:“我来给柳嫣妹子问个安,快到除夕了,也该添置些东西了,看她有没有什么差遣。”
轻云撇嘴说:“姑娘要找你,自会叫你的,你先下去吧。”说着便欲掩门。
刘四伸手挡住:“我有件事要和姑娘讲呢。”一边说着,一只脚已脱了鞋,先踏入门内。
轻云用力向外推刘四:“你这人,死皮赖脸的,哪有什么正经事,定是又没钱了。”
刘四一边向屋内挤,一边说:“我有件有意思的事要和姑娘讲呢,你也一起听的。”说着,双脚全挤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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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子岳被鞭抽棍打,拷问他金钱镖的来路,他咬定牙关,坚称是自己捡的。不良帅张广回来,见问不出什么,下令把他扔回深窟。告诉他,给他一天时间好好想,今天是略施小惩,明天就没这么客气了,他还是早日招供为好,免得白白受罪。
两个狱卒又把他坠入深窟,这次卢子岳既不准备反抗,也无力反抗了。虽说修习武功多年,这点外伤不至于有大碍,但到底皮开肉绽,疼痛不已。
躺在黑暗之中,卢子岳想,若明日再打,自己枉然不供,也不是个办法,该想个什么说辞,既能暂时过关,又不至牵累妙仪。可翻来覆去,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以不良人如临大敌的态度,妙仪给他的这件东西,背后一定牵扯极多。他将几件事联系在一起看,伯父遇袭,非往与妙仪显然知道此事底细,妙仪给自己的金钱镖,官府人显然认定是一件重要证物,似乎和什么车骑大将军家发生的案子有极大关联,而那又是一件什么案子呢?杀人还是偷盗?这案子又和妙仪又何关系?自己若照实说,供出妙仪和非往,对他们又造成什么后果?他曾立誓不说出他们和大伯遇袭时有关,但说出这金钱镖的来龙去脉,算不算违誓呢?妙仪、非往和虬髯人,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若说他们是凶徒恶盗,见他们行事态度光明磊落;若说是行侠仗义之士,又觉其处事诡秘邪门,一时千头万绪,纷纷难解。
在窟内黑暗中苦思良久,卢子岳只觉无计可施。以今日情景,随便编什么理由,只怕也无法脱身。若不供出妙仪等人,只有自己受罪,岂非无妄之灾。但卢子岳家中行伍出身,家风正直,幼承庭训,莫不是教他做人义字为先,纵斧钺加身,不可背誓爽约。他在山中学武时的师父,名为勿甚,虽为道士,却没有方外人冲虚恬淡之致,倒有几分豪客的任侠纵情。卢子岳觉得师父当年必定曾在江湖上叱咤,因他平日经常对徒弟们讲得净是一些江湖事,那恩仇快意之事、雄迈仗义之人,在师父的叙述中,栩栩若生,使众徒弟神往。卢子岳日月勤勉,修习武功,只盼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别人口中声威著于四海的侠客,扶危济困、为国分忧。如今,叛军作乱,卢子岳觉得正是自己一身功夫得以施展,建功立业之时,这才来到了长安。
前日在西市,出手相救妙仪,虽不过牛刀小试,卢子岳却颇为自得,觉得自己这一身功夫,总算有一个施展的他天地。之后迭遭变故,如今身陷囹圄,一番在江湖大展身手的憧憬,化成被囚深窟的现实,却不曾浇灭他心中的豪情。遇此大挫之后,胸中反而有一股傲气升腾。想这几日,有幸与高手过招,又遭遇种种离奇跌宕,除了自己有些狼狈外,他并不视为命途多舛今日之事,反而添了一分天降大任于己的感觉,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历练。江湖人义字为先,最忌失信,遑论出卖他人。即便没有一个令他神魂颠倒,难以自控的妙仪,他也绝不肯出卖非往等人以求脱身,沦为笑柄。
既不愿出首他人,又不可搪塞敷衍,又该如何应对。以自己的武功,几个不良人绝非对手。只是苦于陷于深窟,无法自拔。他不免懊悔,自己要有高超的轻功该多好。当年勿甚师父授大家轻功,他只觉得不过是闪展腾挪、蹿房越脊之技,自己一心要做一个豪迈磊落的大侠,要学大开大合的武功,练阳刚勇猛的招式,因之对轻功练得稀松,常被恩师呵责,今日才恨自己不曾用功。但又一想,这数丈深窟,四壁光滑,就算是绝顶轻功高手,也出不去。何况自己还带着镣铐,即便肋生双翅,也未必飞得起来。
忽然,卢子岳生出一个念头,深窟出不得,只有待再次提审之时再想办法。枷锁在身,行动受限,就算自己出去打倒几个衙役,迷宫般的牢房也未必脱得开身。卢子岳虽练武出身,但心思灵敏,绝非有勇无谋之辈。情急生智,想到一个策略:最好待提审之时,自己虚与委蛇,声称自己知道东西的主人。诓骗这些人带他外出。好在被捕之时,自己未曾显露武功,这时可佯作恐惧,又说受刑之后,难以行动。对方要他带路,至少要除掉脚镣。再装作自己急欲戴罪立功,但带着枷锁,走在街上怕惊动对方,让人跑掉,看能否哄骗他们连枷也除掉,轻装而行。若不能除掉,估量自己膂力,十之八九可以挣开。即便不能挣开,只要脚上没有束缚,踢翻几个差役,夺路而逃,也未尝不可。虽没有十成把握,但此刻也没有更佳方略,惟有铤而走险了。
卢子岳把细节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几遍,连出去之后,带差役去何地,何时脱身,也细细思量了。他虽初到长安,但这两日也是四处奔波,对长安城的坊市街巷印象颇深,此时自然在心中勾勒出一幅细致精备的地图来。
思量既定,心情也放松下来。牢子用柳条筐送下饭来,卢子岳大吃一顿,不顾身上疼痛,倒身便睡,不一会儿便沉沉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