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来的原来是一个大柳条筐,险些砸到卢子岳头上。他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筐,见柳条筐极大,约半人深,编织得极为结实,左右两边系着两根粗壮的绳子,绳子直通窟顶。他恍然大悟,这柳条筐是将犯人放入窟中的,那两个牢子抱他,并非意欲加害,只是准备将他置于筐内,坠入窟中,自己错会了意,白挨了一顿棍棒。但为何兴师动众,要把自己关到如此隐蔽之地,他还是难解,只有先出去见官再说。
他站入筐中,筐摇摇晃晃地缓缓上升,升出窟外后,接着灯笼的光,见到两个牢子站在边上,窟口边有一个形如辘轳的东西,两人正是用这个将筐拽上来的。此时两人将筐移动地上,让他下来,随即吆喝指引他向前走去。
卢子岳又在牢内走了许久,来到一间牢门口,牢子喊一声:“进去!”推了卢子岳一把。
卢子岳进了房间,见身处一间大牢,房内六个人,五是不良人服色,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将他解到此处的矮胖之人,只有一个人,衣服与他人不同。背后两个牢子将他推搡至房屋中间,便反身离开。
那个服装与他人不同的人,身材瘦削,一缕山羊胡,修饰的颇为精致,见卢子岳进来,往前踏了一步,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一遍,转头对矮胖子说:“就这个人?”
矮胖子点头:“就是他!”
那“山羊胡”不屑地对卢子岳说:“小子,你不是长安人吧?“
卢子岳说:“我是安定郡人。”
金吾卫说:“安定郡?哦,西边的蛮子,来长安多久了?“
“前日刚到。”
“说诳!”那人忽然脸色一沉,声色俱厉地说:“上月七日,你就在车骑大将军家犯案,却说什么前日刚到长安!“
卢子岳说:“小人委实是前日刚到长安。”
那“山羊胡”说:“你这种江洋大盗,不上点刑,料你什么也不会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在这里受刑,会让你觉得不如死了好。不过我们决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活着把地狱里的罪先受了。到了我们手里,任你是什么人,没有不从实招供的。”
卢子岳大叫:“我前日刚到长安,我大伯可以作证,他是金吾卫的校尉,叫吕福。我此来,也是为了来金吾卫投军,为国报效。我不知道您说的什么车骑大将军家的事,上月七日,我尚在安定郡,怎么可能在长安犯案,请大人明察。”
“山羊胡”沉吟了片刻,,转过身去,和矮胖的不良人低声耳语。
卢子岳继续说:“我大伯昨夜在街上为贼人所伤,现在家中,我大婶可以证明,我确是前日才到长安,邸店的活计也可以证明。”
“山羊胡”回过头来,一脸诧异:”你说你大伯是金吾卫?“
“是!”
“昨夜受伤了?”
“是。”
“因何受伤?”
“他护送一位大人从平康坊回家,途中被贼人所袭。”
“山羊胡“又详详细细问了很多关于卢子岳的身份,来长安的经过,与吕福的关系,吕福家的情况、现住何处等等,卢子岳一一据实相告,只把西市的事,与宣慈寺发生的事隐去不提。
“山羊胡”又问深夜违法宵禁是去做什么,卢子岳仍是昨日一番说辞,只说是去长兴坊找郎中,自己对长安不熟,没有寻到,天晚了,担心大伯病情,才违反宵禁。
“山羊胡”沉吟良久,忽然拧眉说:“你不要巧言遮掩,就算你是前日住的邸店,谁能证明你之前是不是在长安城?“说罢,他走到房中一张条案前,伸手从案子上拿起一样东西,转头走到卢子岳面前,伸手说:”这个东西是你的吧?“
卢子岳低头看去,见是一枚形如开元通宝的金钱镖,长不过寸,方孔边镌着 “五备”二字。
“这不是我的。”卢子岳说。
“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却说不是你的!分明是扯谎!”“山羊胡”声色俱厉。
“我的确不知从何而来!”
“从你身上鞶囊里搜出来,你自己不知道。孙头,上刑吧,打了再说。“矮胖的不良人说道。
卢子岳忽然意识到,这是妙仪给他的那件物品,对官府却显然是一件重要的证物。他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别人必难以取信。却一时也想不到其他托词,只得说:“我想起来了,这是昨夜路上捡的,天黑,看不清是什么,只当是铜钱,才捡起来收着。”
“山羊胡”神色峻然,从鼻孔内“哼”了一声,扭头对几个不良人说:“说诳,随便一个捡的,就想脱掉干系,果是奸狡。我问你,你在什么地方捡的?“
卢子岳微微一愣,随口说:“天黑,这长安城我又不熟,委实说不清是什么地方。”
“山羊胡”厉声说:“说不清?!不让你见识点手段,你说不清!你们几个,让他领教一下万年县的厉害,看这张嘴里能不能吐出实情!我先去堂上,和欧阳大人说一声,什么时候这小子招了,速来通报!”说罢,一挥手,走出牢门,矮胖的金吾卫举着灯笼,跟着送出。
两人拐弯抹角,出了大牢的门。留着山羊胡的,原来是万年县县尉孙肇志,他对矮胖的不良人说:“叮嘱过审问的兄弟了吗,打归打,手头有点准,适可而止。这次就先给他个下马威就好了,别伤筋动骨。若招不出什么东西来,先继续关着,不要虐待。这人刚才说的,有诸多疑点,得慢慢探查。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人,这可是大功一桩,没拿到口供前,千万别出事。“
那矮胖子姓张,是万年县不良帅之一,名唤张广,连忙说:“早说过了,兄弟们有数。先问着,稍后我再去看看,叮嘱一下。”
孙肇志又说:“此人关在这里的消息,一定不要走漏。把好门,若让他同党知道了,这些人神出鬼没,深院大宅来去无踪,搞不好要来劫狱,一定要兄弟们加强提防!”
两个人一路说着,穿过几重院落,来到衙门后院,万年县县令欧阳沐早已在此等待许久,几个人不做太多客套,孙肇志直接谈起审问情况,说卢子岳狡诈多端,枉然不供,已安排刑讯。随即,孙肇志说:“有一件更蹊跷的事,这姓卢的小子说自己来长安是投奔一个叫吕福的金吾卫。想不到那吕福就是前夜王大人被袭时,护送他的金吾卫,他就是那唯一的活口!”
欧阳沐闻听此言,登时警觉:“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莫非王大人遇袭也和这帮贼人有关?”
孙肇志说:“大人明鉴。若也是这帮贼人所为,那此事也算有个眉目了。但卑职担心的是,姓卢的说自己和吕福有关系,我看这句话倒像是真的。这中间不知有什么关系,这批贼人该不是也和金吾卫遇袭之事有关?王大人遇袭后,金吾卫态度暧昧,我和赵横一直觉得奇怪,他们该不是知道什么,却不愿让我等知晓?”
欧阳沐说:“不要胡乱揣度!这件事,除了你们几个,暂时不要和外人说。”
孙肇志与张广连忙称是,孙肇志又说:“我倒是从人犯口中问出了吕福所在,大人您看,要不要上门去探探?“
欧阳沐拈髯沉思,过了许久,才说:“不要上门,你秘密派几个人,去那里盯着,看看都有什么人往来,见到可疑之人,跟住,查查都是什么来头背景。不可着官服,要扮成商贩、闲人,暗地行事。有情况,随时来报。其他不急之务都先暂停,多派些人手。另外,也从周边了解一下吕福的底细,切记,不要惊扰了他。“
说罢,欧阳沐随即起身,说:“即刻去办!我要去池大人那里汇报一下,若有急事,可直接去那里,速速报于我知。”
孙肇志说:“昨日我听池大人说,要去左金吾卫韩大将军府中拜访,此时应该不在衙门。”
“那我就午后再去,你们抓紧去办事吧。”
孙肇志与张广插手施礼,回身去安排手下不良人。孙肇志一边走,一边暗道:昨日去池大人那里挨骂,你派我等去,自己不露头。今日有了眉目,急急跑去报功邀好,还真是会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