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春来无闲事,眼见着冬去花开,蛰伏了一整个季度的百姓生计都在朝愈发繁荣的方向发展,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当属春耕。
当朝皇帝尤为重视夫农之事,特率满朝文武官员亲耕以作表率,寻常百姓难得有得见天颜的机会,纵使光禄勋与羽林卫已将场面团团护住,围观之人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热情丝毫不减,甚至有胆子大的,还敢高呼一声“陛下万岁!”来当口号。
左廷思闻言示意兵士让那人闭嘴,免得惊扰陛下,皇帝却摇了摇手,道本就是为民而来,何必又与民作对。左廷思见皇帝并未有不虞之色,只得挥手让兵士退下。
如此一来,百姓们三三两两间,都逐渐大胆起来,竟敢对着这群出入高堂之上的王公大臣们,小声地指点谈论。
男子慕强,女子怀春,位高权重与姿容雅逸一时间成为话题的中心,听得护卫的兵士都忍不住想扭头观看一番。
皇帝左手执黄龙绒鞭,右手执金龙犁,除了牵牛的两名导驾官和协助扶犁的两位老农,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四皇子淮霖随在皇帝身侧,另一旁是难得出现一面的太子,太子神色依旧十年如一日般地恹恹,唇似覆霜,走起路来甚至有点跟不上皇帝的脚程,淮霖看在眼里,心中愈发看不上他,但面上确是关心的:“父皇,太子身体弱,不如臣陪同太子先休整一番?”
皇帝闻言看看太子,心下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淮霖,还是你想得周到,照顾好太子。”
淮霖应了个是,扶着太子往望耕台处休息,教坊司优人和装扮成农夫农妇的孩童熙熙攘攘地跟在队伍后,太子脚下虚浮,一个不小心竟被绊了一跤。
千岁之躯差点在这么多百姓面前直接摔跟头,太子好不容易直起身,脸色更差了。
淮霖面色惊慌地冲过来:“太子,臣一时不察,还请恕罪!”
太子忙把他扶起来:“四弟不要这样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回头看向那个绊了他脚的小孩子,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见自己不小心伤了贵人,已经吓傻在原地,只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
兵士立刻上去抓住那孩子,跟提小动物似的将其提在手里,问道:“殿下,这孩子如何处置?”
淮霖本意就是想落太子的面子,如果不是他搡的那一下,哪那么巧能刚好撞上。
“冲撞太子,你可知罪!”
小孩惊恐地看着他们,太子急忙按住呵斥的淮霖,示意兵士放下孩子。
眼见着太子轻描淡写地让这件事过去了,果然跟料想的差不多,淮霖不屑的扯了扯嘴角,这位太子除了这道貌岸然的一套,恐怕也没有什么别的招数了。
可就这没用的窝囊废,竟也能唬得两朝元老一力支持,他倒要看看,这位短命储君,还能演出什么花来。
淮霖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子,想到自己在做的事,又忍不住有些得意。
暂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反正这些碍眼的东西,终究都会是他继承大位路上的垫脚石而已。
这样想着,嘴角便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皇帝的亲耕仪式很快接近尾声,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朝望耕台这边过来,淮霖唤了太子一声,起身相迎。
皇帝安排左廷思对下场的老农和孩童们分发赏赐,自己走近前来,担忧地看向太子,道:“太子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淮霖抢在太子开口之前道:“父皇恕罪,儿臣一时不慎,另太子摔倒。儿臣知错。”
皇帝急了,这可是他唯一一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的嫡皇子,太子母家势大,这又是他的长子,虽则从出生起就是个药罐子,但他还是宝贝得不得了,怎么能容忍这样的闪失。
他心下不禁有些后悔,本来他是不打算带太子出来这一趟,想着好不容易身子养得好一些,何必多余再颠簸这一路,何况虽已是春季,天气却仍旧寒凉。但却架不住皇后和老臣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说如此重要的亲农之事都不让太子出场,岂不是要告知天下人这太子形同虚设之类的,皇帝没办法,只得妥协。
太子见状急忙安抚:“儿臣无事,已经好多了。摔那一下也不妨事......”
皇帝知道他是个惯常温和息事宁人的性子,见他确实没出什么大差错,才略略放下心来,却又忍不住敲打了一番这个老四:“淮霖,既然太子说无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语毕也不待淮霖回答,携着太子转身离去。
百官亦不敢出声,只不过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同情这位四皇子。
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揭太子的短,这跟打皇帝的脸有什么区别?当朝皇帝最厌恶僭越,即使是小小的失仪一事,但是由一个普通皇子来论太子得失,却是决计不行的。
淮霖都懵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眼见着队伍最后他的几位兄弟走过来,三皇子淮玉面带微笑地从他身边走过,顺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差点让他整个人都炸了。
五皇子淮臻忙扯着他袖子跟在了后面,二皇子淮盈细声细气地劝了他一句,反而被他不耐烦地瞪了一眼。
淮臻小声道:“四哥......你先别生气,先回去。”
淮霖咬了咬牙,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发火的地方,时间更不合适,半晌只得狠狠地“嗯”了一声。
淮臻这才略微放下一颗心来,却又忍不住有些疑惑,四哥的脾气怎么感觉好像更冲了些,虽然以前也莽撞了一点,但是绝不会这么不分轻重,刚才要不是他拦了一下,感觉他都要上去揍人了。
但愿是他想多了吧。
不过四哥最近的动作的确有点多,淮叙被禁足的事儿可能也跟他脱不开关系。
说起来他们俩是一母同胞,淮霖的事他自然就是他的事,只是淮霖近来似乎连他也有所防备,这让他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快。
淮臻忍不住心下郁郁,跟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回程路上淮盈几次三番想要搭话,都是又咽了回去,他也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