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山谷中,夕阳西落的景色与十年前一般,仍就是那么迷人却又带着令人感伤的情怀。当初的小男孩如今已成为一名健壮的少年,他如十年前一般坐在茅草屋前的巨石上,望着父亲当年离开的方向。
西面的天空灼烧着,羞赧的太阳挂着红丹丹的粉面隐落于群峰之后,晚风吹拂,撩起青草和树叶,为这暮霭森森的夏夜平添一抹舒心的清凉。
周蛮面带微笑,望着山坡火红的果林,喃喃道:“十年期限已到,爹怎地还不回来?也不知您老人家现在何处,身体可还安康。”
他直坐到夜幕低垂,群星闪烁,方才起身回屋。这不大的茅草屋中无甚装潢,只在窗下有一张毫无铺垫的木板床,其余便是覆盖整整两壁的巨大书架。书架上层层罗列,放满书籍,从上面厚厚的尘土可知,十载中少被翻阅。
周蛮本就年少贪玩,又天性好武不好文。凭着父亲离开前教导的稍许剑法,整日里和山谷中的小动物打把耍玩,哪有心情读书?
对于野兽来讲,玩耍便等同于练习狩猎,生活在野生环境下的人亦不例外。他每日与野兽摸爬滚打,不但体格强壮,也练就一身野性的感官。
他将自制的粗糙木剑插于背后,披上坎肩,取了条绳子将蓬乱的头发在背后系紧。只稍作梳理,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他身材高大如树,体格健壮如山,膨胀的肌肉将衣服撑开,没有半分赘肉的身躯仿若天王雕像,充满强霸的震撼力。除那不知人间世故的纯真笑脸,气势尤胜乃父。
他离开茅草屋,两只蹲在地上也有丈许高的巨猿带着许许多多小动物围拢在他面前。它们均知这多年的玩伴即将离开,恋恋不舍的跑来送行。
周蛮一笑,轻道:“今日离去,终有一日归来。也许十年,也许十五年,到时再与大家相距。”言罢头也不回,洒然而去,便如其父当年。
那两只巨猿唧唧怒吼,猛地腾身跃起,在月色下映出两块黑影压向周蛮。周蛮哈哈大笑,也不转身,双臂向上一举,竟将两只三百斤重的巨猿托在半空。言道:“大猿,二猿,莫要顽皮。十年前我答应过爹,如今是非走不可。”言语间将两只巨猿扔在身侧,径自登山去了。
山路十年无人行走,草木茂盛,早将道路掩埋。周蛮寻觅良久仍不见路,索性不再寻索,径直攀岩而上。山谷虽为环形,但北侧略高,顶峰四季积雪。当日乃父行山路,由北绕南,离谷而出。周蛮哪知蹊跷?只道父亲从北坡而去,便径直向北坡攀爬。北山陡峭险峻,幸而他身手似猿,最善攀岩跳跃,如此整整爬了一日夜,方至山顶。
立于山巅,环目四望,周围一片白雪茫茫,夹杂云海,白涛绵延而去,放眼素蜡银霜,如棉絮飞腾,使人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天。仰头去,繁星点点,天空清澈如同青波,夜幕下明月又大又亮,好似一块精华美璧,触手可及。纵目望去,身边尽是缥缈瑰丽之色,尽展天地无穷,使人如痴如醉,入梦入幻,难以自拔。唯有风过,寒彻刺骨,才将人从这秀色可餐的美丽仙境中拖回现实。
周蛮打个寒颤,双臂抱肩。他没想到炎炎夏日也会有如此冷寒之处。一缕风经过唇边,他只觉鼻翼痒麻,噗地打了个喷嚏。身子一颤,却巧溶雪经过脚边,结了一层薄冰,他足下一滑,整个人顺着雪坡滚将下去。
溶雪从山上几个方向下来,在半腰汇成溪流,又逐渐并成大河,最终归入那条环抱山谷的雪溶河中。周蛮整日与山河为伍,鸟兽鱼虫相伴,颇具水性。数百丈的落差,顺流而下,滑滑游游,却也未受损伤。
水流湍急,好似奔马,大河滚滚而去,在整个山谷中绕一周,径自朝向一侧山壁撞去。周蛮猛的从水中探出头来,换了口气,将身上兜水的衣服扯掉,握着那柄木剑,再度潜回河中。河堤旁许多小动物围观。它们自然识得周蛮,只是不懂他昨夜既已离开,为何今晚却突然跑回来洗澡。
眼见河流撞击山崖,水花泛起白浪,在月色下反射光芒。周蛮将木剑举在身前,闭着眼一头撞了过去。岩壁上恰有一道两尺宽的狭长洞口,他正撞入洞,肩头被擦伤少许,其余并无大碍。
水流向前,这山洞越深越大,中游处几有丈高。他再度探头换气,心中暗呼侥幸。倘若方才未能进洞,此时他已被山崖撞得头破血流,浮尸河面了。
四周黑朦朦无可视物,触手处尽是坚硬的岩石。他奋力划动,尽量使身体保持在洞壁附近。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未过几时他已全身血肿,斑驳不堪。
他将一只手贴于洞壁上,顺流而下,忽地指尖一软,陷入洞壁。一整块岩石墙壁后终于出现了泥土。他大喜过望,将木剑狠刺入泥土中。三尺长的木剑齐柄没入,他死命抓住木剑不放,任由湍急的波涛将他顶撞迭起。他身材虽壮硕,可在大自然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水之流势甚猛,尽管他用尽力气抓住那救命稻草,怎奈泥土经受不住冲刷,一点点从洞壁上脱落。木剑失去着力,渐渐滑出,终于在新的一波冲击下折断成两半。他叫也没来得急便被水浪淹没。
水流又经数十丈,前面出现一道一丈半宽,三尺高的裂缝。清流宣泄而出,借着月光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彩虹。水滴晶莹散落,凝集成瀑布。在瀑布中,他腾身而起,于半空中翻滚两周,从容落入下方河中。
此河水流虽急,但比起之前的雪溶河却不值一提。周蛮游鱼般来到河边,爬上堤岸,劫后余生,忍不住仰天大笑。他正笑得开心,忽觉脊背森凉,竟是十几个带着鬼面的怪人将锋利的长矛抵在自己背上。
他怔了怔,奇道:“你们是谁?因何制我?”
只见一位少女排众而出,双目紧盯周蛮,上下打量一番,眯起眼睛冷道:“看你面生得很。说,从哪来的?又为什么而来?为什么会从瀑布上掉下来,与方才那人是什么关系?”
周蛮眨着眼,看着叉腰站在面前,一副刁蛮模样的少女。他第一次见到父母以外的人。幼年丧母,父亲又已十载未见,此刻遇到年轻异性,也不知为何,胸中热热暖暖,尽是说不出的感触。他胸无城府,喜怒行于色,心中高兴,面上不禁呵呵傻笑起来。
孟娇年方二八,正值碧玉年华,生得水目樱唇,娇美清甜,肌肤细嫩,身材高挑,体格匀称,是粗鲁的土人中少见的尤物娇娃。
她本就气周蛮突然出现,使她错失了擒拿王贲的时机,此刻见其非但不答自己,还露出轻浮的傻笑,心下暗怒,一把掌打了过去。
她本意是想吓他一吓,解口怒气,下手不重亦不快。然周蛮多年在山中生活,与野兽为伍,本能快于思想。见对方把掌打来,反射性向旁一扭,庞大的身子好像旋风般转动,将左右几只长矛全部荡开。身形一晃,绕到孟娇背后,一只手抓住她手腕,另一只手绕过纤腰,将其强拉入怀,手腕顺势向上,托起她下颚,抓住她粉颈。
孟娇本以为周蛮被十几柄矛指着背心,这一把掌定然结结实实的落上。心中就等着他挨打惊愕时,自己可以趾高气扬的教训他。谁知其竟不顾背后长矛威胁,毅然还手,且速度惊人,只一瞬便将自己反制。
周蛮紧贴在孟娇背后,嗅着处女幽香,只觉得怀中之人柔软无骨,细嫩芳香,抱住了便不想放开。
孟娇察觉周蛮意图,心下大羞,手臂挣了几下,却又哪里比得过对方膂力。她羞愤成怒,脚尖点地,向后就踢,用脚跟直击向周蛮胯下。周蛮还在陶醉中,全然不知怀中玉人业已反击。这一脚踢个正着,好像火山从身下喷发,疼得他唉呦一声摔在地上。好在孟娇乃未嫁之身,攻击下体要害难免羞耻,未尽全力。饶是如此,周蛮仍旧翻滚于地,良久站不起身。
孟娇粉脸绯红,呵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对本小姐不规不矩,下次便阉了你喂狗。来人,给我绑了。”
十几个土人上前,将疼得无力反击的周蛮五花大绑,担在两条长矛上,由两人挑着回了村子。
周蛮被担着,忍着疼嚷道:“你们为何抓我?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
孟娇哼道:“走?想也别想。如果你不老实交代,这辈子也别想离开。”旋又一笑,露出阴险表情。“当然,那样的话你的一生会变得非常短暂。”
周蛮一怔,未懂孟娇话中含义,问道:“因何我留在此地便会短寿?难道是水土与我不服?”
孟娇哪知他当真不懂,还道是在垂死挣扎,奚落自己,回手一把掌打在他面上,哼道:“那么多废话,一会回去先割了你舌头,看你是说还是不说。”
周蛮皱眉,满面疑惑道:“你既要问我,如何一转眼又要割了舌头?若是没了舌头,要我如何回你问话?”
孟娇只是一时气话,没想到却被对方抓住话头,气得连连跺足,嚷道:“不割你的舌头,剁了你两条腿好了。你,你,你若再多废话,本姑娘现在就斩了你双手双脚。”
周蛮见她当真抓狂,暗讨若是真个被斩了手脚可不好玩,当下吞口唾沫,紧闭嘴巴,不敢再言。虽然对方举止粗暴,又恶语相向,但他许久未和人聊天,有人能够说话,心中仍是美滋滋的高兴,全无半分被擒的恐慌。
孟娇见他不语,好似打了场大胜仗,方才的怒气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哼着甜美的山歌儿,一路上又蹦又跳,别提多开心。
回到村子,村口早有村长带着十几名壮汉等候。村长是位中年汉子,脸上颇具沧桑,远远看到孟娇,微笑挥手。孟娇急奔几步,扑入其怀中,娇声呼道:“爹,我回来了。”
村长皱眉道:“你这丫头,怎么又将面具摘了?我说过多少次,围猎时一定要戴着鬼面,这是两百年前祖宗传下的规矩。”
孟娇扁着嘴哼道:“一个面具有什么了不起,就算老祖宗在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骂我。”见父亲瞪眼,忙改口道:“围猎时要戴着鬼面,女儿下次记得便是。对了,爹,我抓回一个人来。”
村长拿这女儿也没办法,索性顺着她话题,向她身后望去,看到被捆在矛上的周蛮,问道:“他是什么来历,好像还是个孩子?”
孟娇道:“我怎么知道。我们本来正在抓一个擅闯禁地的人,那人身手相当了得。我们追得大半夜,死伤十来人,好容易射伤了他,眼看就要逮到,却被这小子突然出现搅局,让那家伙趁机逃了。我气不过,就顺手把他抓来了。也许他们是同伙,也许还有更多的同伙在附近。”
村长颔首,道:“既然如此,就先带下去吧。”招手唤过两人。“把他在后院牲口棚捆好,明日一早再来审问。”
那二人应声而去,将周蛮捆在牲口棚中。
这牲口棚长十五丈,宽十丈,最里面修着木栅,围着一群羊。外侧一个马槽,拴着三匹老马。两匹干瘦的老马睡得正酣,剩下那匹肥胖的在津津有味的啃着草料。见有人进入,头也不抬,只是闷头吃食。
正对门有一根立柱,周蛮便被捆在上面。土人们的绳子虽是草藤编制,十分粗糙,但经过特殊药水浸泡,便是巨熊也撑不开。
周蛮被结结实实的捆了十几圈,想要大口喘气也是不能。那二人捆好后离开,也不知是守在门口还是回去休息。周蛮向左右观望,偷食夜草的马儿仍旧低头吃着,远处的羊在圈中拥挤一团,厚厚的羊毛堆在一处,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夏夜的闷热。
周蛮长叹一声,无聊的垂下头。晚风轻抚过他头顶,吹得他昏昏欲睡。正于他朦胧间欲阖上双眼时,木门忽地被拉动,孟娇挂着一张甜甜的笑脸,双臂背于身后,一蹦一跳的来到他身前,笑道:“小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周蛮眉头紧皱,努起嘴哼哼两声,却并未说话。
孟娇不悦道:“怎么?本姑娘问你话你还敢不讲?是否还想讨打?”
周蛮又哼哼两声,嘴巴闭得紧紧,仍旧不出一言。
孟娇面色阴沉,抬起巴掌,恼道:“不打你你就不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周蛮见巴掌落下,慌忙大叫道:“等等,别打。”
孟娇得意一笑,好似得胜的将军,巴掌在周蛮脸颊轻轻划过,仰头道:“怎么,小子,终于肯开口了?”
周蛮叹道:“是你方才抓我时不准我讲话,如何现在又来怪我?”
孟娇再次皱起眉头,哼道:“我就是听不惯你说话文绉绉的语调。看你穿着也不似什么名门望族,豪门子弟,更不要说是书生学士,说话别别扭扭,是否存心讥笑我没读过书?”
周蛮古怪道:“怎会?以往说话皆是如此,却也不觉得如何古怪。听爹言,乃是幼时由娘所教,可惜我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能从爹的画中寻到几分神采。”
孟娇本欲发嗔,但见周蛮最后垂头感伤的模样,却又消了怒气。她拢衣裙坐于周蛮身侧,下巴垫在膝头,双臂环抱双腿,眼帘低垂,淡淡道:“你也没有娘么?”
周蛮叹道:“在我还小时娘便去世了,我和爹相依为命,后来爹也出门,便只剩我一人在山谷中。”
孟娇一怔,惊道:“山谷?你,你难道是从那神圣山谷来的?”
周蛮疑惑道:“山谷却是没错,如何又讲作神圣?”
孟娇摆手道:“那是我们一族的事,都是老祖宗作怪,你不知也罢。但没想到你竟是从那山谷里出来的,难怪从没见过。说说里面什么样子?”
周蛮才离开那里未久,回忆起来历历在目。他讲山猿,讲豪猪,讲攀岩,讲喷泉。他并非一个优秀的说书人,但里面生活丰富多彩,仍旧使孟娇听得如痴如醉。
说起与两只猿猴嘻笑打闹,孟娇跟着咯咯娇笑。说起出谷时跌落雪山,孟娇跟着掩唇惊呼。最后,她拍着胸脯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从瀑布上摔下来。说来也巧,正好让我们遇到。”
周蛮笑道:“是啊,也许这便是缘分。”
听到缘分二字,孟娇突地面色泛红,别过头去,一改方才温柔颜色,生硬道:“既然你要出去找你爹,那便快走。如果等到早上,我爹带人来审,便是你说破了天他也不会放你离开。”
周蛮大喜,道:“你愿放我离去?当真?”
孟娇哼道:“鬼才懒得骗你。”表情仍是生气,神情却少了几分怒意,更增几缕调皮。
周蛮心中寻思:“鬼才懒得骗我?其意是否说鬼不会骗我,但她是人,故此会骗。又或她实则为鬼?”左思右想也弄不懂孟娇话中含义。
孟娇哪知他心中转着如此乱七八糟的想法,见他久久不语,毫无耐性的踢着立柱,叫道:“你倒是走还是不走?如果不走,我现在就回去睡觉。明早等爹来了,把你拉出去乱刀砍死,我再也不管。”
周蛮忙道:“走,自然要走。”
孟娇哼道:“不过一句话,早说不就好了。拖拖拉拉,还要本姑娘费事。”言罢手起刀落,将绳子连同周蛮胸口一层肉皮一同划开。
看着几滴鲜红顺着破裂的肌肤渗出,周蛮一怔,难以置信的道:“你难道想杀我?”
孟娇本欲一展刀法,却怎知竟划伤了周蛮,俏脸微红,轻咳一声,哼道:“些许小伤,你这么高壮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好了,别斤斤计较,还不快走?难道还要本姑娘骑马送你?”
伤口浅得很,周蛮本也不在意。他向孟娇道谢,却又被后者反骂一通,责怪他婆婆妈妈,硬是给粗暴的轰赶出门。他出了牲口棚,深吸几口自由的空气,心情大佳,顺着旁边山坡爬了出去。
孟娇见其离开,长叹一声,喃喃道:“他也没有娘,甚至连爹也不在身边。独自一人生活在山中,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其实他比我更可怜,更孤独。”透过棚顶的破洞,望向天空繁星。“娘,我放他走是对的么?”
天空中星光闪烁,仿佛在回应她心中的疑惑。
忽地,她想起什么,皱眉道:“我忘记告诉他千万不要向北走。”旋又耸肩,笑自己杞人忧天。“他既要找人,自是向东,怎会往北。”长长伸个懒腰。“今晚可真是累坏了,快点回去睡觉。还不知明早爹发现我放跑了人,要如何骂我。”一转身出了牲口棚,三转两转,回去自己房间睡下。
周蛮小心翼翼避过岗哨,离开村子。这对于拥有野兽习性的他并不困难。他只知父亲走时顺北而上,至于其他一概不知,攀上小山后径直朝北而去。
却说王贲在周蛮的帮助下匆忙逃离,奔出五里,翻过一座小坡,见无人追来,方舒了口气。查看伤口,箭虽擦身而过,但颈部的弯钩锋利无比,硬是从他肩上撕下一块肉去。幸而箭上无毒,疼是疼些,却无性命之忧。
他撕掉衣摆,简做包扎,在树林中小憩片刻稍作休息,不待天明便起身回返。他自不是寻那些土人报仇,为的是那些土人拼命保护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爬上乱石山,在那条遇险的小河旁停留片刻,昨夜苦战之处还留有鲜血痕迹,手臂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凭借记忆估量土人的行动方式及战斗能力,做到心中有数后,复向之前在山坳中所见的村子靠近。
村子在两座小山之间,并不难找。此时天方破晓,未免被发现,他不敢靠得太近,在山坡上一处小坑中埋身。他不敢抬头,只能侧耳倾听。好在位处下风,村中之人说话稍大些便可听得清楚。
吵闹声传来,村长带着十几名手下去牲口棚提人,结果自是扑了个空。众人都在惊疑囚犯何以脱逃,那两位负责关押的汉子慌忙跪倒,以头触地,颤抖不止。
村长长叹一声,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全村上下也只有她一个。他立即命人唤女儿过来,不多时,孟娇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来。
村长指着牲口棚空空的立柱,叫道:“这可是你干的好事?”
孟娇斜眼瞥了一下,心道:“自然是我。”口中却说:“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村长哼道:“你把人放跑了还给我装糊涂?”
孟娇故作惊讶,大叫道:“呀,人,什么人?难道是我昨晚抓回来的人?跑了?怎么跑的?”几步冲到跪在地上那二人面前,训斥道:“你们两个有好好的看守么?是不是又偷懒回去睡觉了?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知道本姑娘抓那小子费了多少力气?”
那二人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心中却大是委曲。若非孟娇命令他们回房,他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离职守。这在村中可是斩手的重罪。
村长早知女儿计量,哼道:“你别把自己的责任推在别人身上。他们两个便是有天做胆也不敢违逆我的命令。说,你什么时候放的人,他向什么方向跑了?”
孟娇扁着嘴寻思片刻,哼道:“就算是我做的。人是我抓的,如今由我放了,有什么不对?”
村长怒道:“放肆。你对他底细了解多少?你知他此来是何目的?如果当真是过路还好,如果是为了……”话到此处,似乎忆起什么,忽地止住。
孟娇面色骤变,叫道:“为了什么?宝物?那算什么宝物?一块红色的石头而已。”
村长怒道:“那是神物,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孟娇道:“就算它是那又如何?只因为什么祖宗,什么规矩,我们就要付出一切来保护?”
村长叫道:“是的,祖宗的规矩是不容置疑的。”
孟娇道:“难道我们为它付出的生命还不够多?就为了一个不知死掉多少年的人说过的话,我们就要不断献出生命么?”
村长怒起,一把掌打在女儿脸上,训斥道:“不许你对先祖不敬。”打过后又不禁后悔,想去搀扶女儿,却发觉此刻的女儿距离自己是如此遥远,如此无法靠近。
孟娇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低头垂泪,唏嘘道:“如果娘活着,她会为那些平白送命的村人哭泣,而不是追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年。”猛然抬头,望向父亲,一字一顿道:“如果娘还活着的话。”
女儿的目光充满怒火,如此灼烈难耐,村长下意识的避开,用手中象征权力的手杖无意识的敲击地面。
孟娇叫道:“如果不是为了那块只会带来不幸的破石头,娘她也不会死。”言罢呜咽着跑开了。
村长不住颤抖,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他将头垂下,似乎害怕见到那明媚的阳光。那温暖的阳光便如仙逝的妻子那温柔的笑脸。
一人上前道:“村长,我们该怎么办?”
村长沉吟片刻,道:“派人给我抓,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我找到。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窥视神物。”
众人应诺,纷纷离去。
当人们走远,只剩下村长和那满棚的牲口,他将沧桑的面容仰起,对着阳光喃喃道:“先祖也好,神物也罢,其实都不重要。那是你用生命保护的东西,我会尽我所能,继续保护下去,就像守护着你的生命。”泪光从他面颊滑落,顺着皱纹滑至唇边。那味道是如此苦涩,仿佛可以填满一个人的生活。
王贲潜伏在土坑中,心中暗喜。“果然如此,他们守护的神物定是陛下命我寻找之物。既是神物,怕是有重兵看守,又或存放于机关秘道之中。不知情况,贸然动手,只怕会对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