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委重任 肃顺的改变
紫禁城外，午门口，肃顺正慢慢悠悠地迈着八字步一步一步度出城门来。
此刻正是午时，阳光强烈地洒在肃顺臃肿的身上，而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一样，依旧摇晃着圆圆的脑袋，右手来回地摸着那没有一根胡须的下巴。
在肃顺沉思的时候，用右手来回的摸下巴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静下心思来思索事情。
肃顺一边走一边摇着头，嘴里嘀咕着什么，连管家带着轿夫抬着小轿来到了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发现。
“不同了不同了……”肃顺长吸了口气，嘀咕道。
似乎对自己所下的结论又有所怀怀疑一样，他迟疑了一下，喃喃着：“又好像没有变！皇上还是原来的那个皇上啊？奇怪，真是奇怪了！”
肃顺是咸丰最倚重的人之一，正是有肃顺等几位大臣的支持，咸丰皇帝才坐稳了九五之尊的宝座的。
对于咸丰的了解，肃顺自信要比别人清楚的多。可是今天早朝上咸丰下的那道圣旨却让他看出了一丝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同了，肃顺又有些捉摸不着头脑。
“老爷，上轿了。”管家打起了轿帘子轻声提醒肃顺道。
肃顺点了点头，看了看管家“嗯”了一声，迈开步子，上了轿。
轿外管家对着轿夫高声唱了一声“起轿”轿子就慢慢行起来了。
只是肃顺的眼里依旧还有着一些不可思意的神情。今天的万岁爷给他太多的感触了，他不由得将摸着下巴的右手加重的几分力道。
“老爷，是回府，是还到哪逛逛？”管家在轿外低声地询问着肃顺。
肃顺的管家张成，原是肃顺府上的汉族包衣，因为为人诚肯，做事情仔细认真，肃顺将他提了做府里的管家了。张成知道平时，肃顺下了朝以后有时是不会直接回府里去的。或是去鸟市逛逛，逗逗鸟；或是去茶楼喝喝茶，听听评书。这些地方往往是这些满清大臣们常去的地方。故而张成有此一问。
“不了，回府吧。”肃顺听到张成在外面问他，他于是便随意地回答了句话。
肃顺心里还是在想着咸丰的事情。虽然今天早朝上肃顺觉得咸丰与平时有所不同了，但是随后在御书房里的一席对话还是让肃顺觉得咸丰是没有变的。皇上还是原来的那个皇上，阴狠、多疑，骨子里还透着股残暴的性子。这让肃顺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伴君如伴虑啊，历朝历代难以猜透的皇帝都是臣下们最惧怕的皇帝。
“万岁爷是越来越有皇帝的威仪了，心里开始变得让人捉摸不定了。唉，圣恩难测啊。”轿子里的肃顺不禁长叹了口气。
一想到今天在御书房里的那一席长谈，肃顺就不禁觉得有股子寒意从心底里升起来。但是咸丰皇帝对他一如继住的器重又让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肃顺在轿子里面想着，心思不禁又回到了早朝后的御书房里。
早朝下了后，咸丰领着图先先一步往御书房去了。留下了一殿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他下的那道旨意对满朝百官来说无疑振动是巨大的。
肃顺见咸丰叫他独自一个人留下来，让他心里觉得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也不敢怠慢，见咸丰去了自己也甩甩衣袖跟着往御书房来。
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咸丰正在批改凑折。肃顺待小太监传报了一声，便听到里面传话叫他进去。
肃顺不敢怠慢，小跑着进了御书房，拜倒在地，三叩九拜，山呼道：“奴才肃顺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坐！”咸丰从凑折上抬起头来，冲肃顺抬抬手道。
“谢皇上！”肃顺又磕了一下头方语带激动的道。
平时大臣们来向咸丰皇帝凑事的时候都是站着回话的，就是他肃顺今天怕也是第一次有如此隆恩了。因此肃顺心里受宠若惊，越发觉得咸丰今天叫自己一个人留下肯定是有大事情找自己商谈。
“朕今日叫爱卿前来实是有要事要委爱卿去办。”咸丰待肃顺坐下来后才肃容道。
肃顺心里一动，心里想如果是有大事。又不知道咸丰要自己去办什么事，竞然如此庄重其事，忙也收起心思来，庄重地对咸丰揖了一揖。
“万岁要委派奴才什么差使，奴才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办事。”肃顺大声道。
“嗯！”咸丰点了点头，“如今南方发贼未灭，而黄河、两淮之地又突发洪灾。朕实怕有心人见机起意，挑拨灾民，效发贼洪秀全一般为祸我大清。此事不可不防啊！”
肃顺心里想了想，觉得咸丰所虑实是有道理，暗自也点了点头，于是附和道：“皇上所虑极是。”
“因此朕今日才会拨内帑银两以救灾民于水火。只是朕竟不知道我大清国库如此拮据，朕实是有愧列祖列宗啊。”咸丰看了看肃顺，忧心道。
他实在是心忧不已，如今大清国库竟然真的只有不到一百万两的库存，那他想要练的新军，钱从哪里来啊？没有钱，别说练新军了，只怕连兵都招不到几个。
肃顺不知道咸丰心里还有这层意思，见咸丰这样说，哪里还敢怠慢，忙离坐而起，扑倒在地口称死罪，嘴里还大声道：“是奴才们没有为皇上办好差使，累皇上心忧实是奴才们罪该万死。”
所谓主忧臣溽，主溽臣死。满族虽然来自草原游牧民族，但是在二百多年的汉文化洗礼中，这草原上的民族也早已被潜移默化了。如今咸丰如此忧心，让肃顺心里实在是感到一种耻辱感。
咸丰不禁长叹了口气，摆摆手，慢慢道轻轻道：“起来吧，怎么好好的，说着说着就跪下了？爱卿不必如此。朕自己的所作所为，朕自己知道与你等无关。”
顿了一顿，见肃顺回到坐位上咸丰才继续道，“如今南方发贼为祸，而北地又起大灾。因此朕拨内帑一百万两救济灾民，只是这大清的官员啊，我不说你也知道。”
见肃顺又下跪，忙摆了摆手才又道，“你是朕倚重之人，不必顾虑这么多。朕有要事要交由你去办朕才放心。”
肃顺便哽咽道：“奴才何德何能，竟得万岁爷如此器重。万岁爷但有所吩咐，奴才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报皇恩！”
咸丰对肃顺的表现很满意，于是点了点头道：“朕这一百万两银子，明日就交由你送去河南等地振灾。另外你到了河南之后，朕令你全权负责振灾事宜，再赐你金牌令箭，可先斩后凑。但你要记住这一百万两银子，到你手上是一百万两，到了河南等地也要一百万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若有谁从中克扣，杀！”
咸丰双眼直视着肃顺，顿是屋里的温度都在直线下降，肃顺不由得打个寒颤，略低了低头。
盯着肃顺头上都有汗冒出来了，咸丰才接道：“灾民数以万计，朕虽下旨开仓救济难民，恐难以为计，地方上粮食必然紧张。如有奸商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杀！切记！切记！另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你到了之后当招集郎中，仔细防备。好了，没有其它事了，你先退下吧。”
肃顺忙站起身，抹了抹头上的细汗，告退而去。
直到出了紫禁城，肃顺只要一想起咸丰那双寒光闪闪的眼睛，心里就会升起一股寒意来。在肃顺想来，皇上如今是发了狠心了，自己哪里还敢怠慢，再去逗鸟，听书。
“万岁爷越发的有明君风范了。”肃顺在轿内长叹了一口气。
咸丰的脾气肃顺自许是最了解的。如今肃顺却从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来。
封建时代，在朝庭里当任官职的，有几个不是摸着皇上的心思办事，只有这样办事才让皇上高兴，肃顺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然而如今，咸丰的心思，肃顺是越来越猜不透了，这能让肃顺心里感到焦虑吗？他虽然是咸丰倚重的臣子之一，可是保不住哪天，自己一个不好，让皇上不高兴了，这丢官事小，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有是个事儿呢。
“这差使得小心着办了，不但要办好，还要办得漂亮，皇上才会高兴！”肃顺喃喃自语道。
在肃顺想来，万岁爷如今下了狠心，那肯定是不容有失的了。
只是如今咸丰开始有了一代帝王的威严了，对江山社稷来说是好，但对他肃顺来说却是个两难的先择。
是继续过他的逗鸟听书的自在生活呢，还是做一个能臣？
想到这里，肃顺心底里免不了一阵激动。他肃顺曾经也是有过一番报复的，只是时至今日，眼见得满朝文武都是不堪入目之人，心中也是越来越没了血气。
如果咸丰皇帝真的想要效仿楚庄王做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帝王，对肃顺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做臣子的，但凡有一点野心，有几个不想名垂千古，万世流芳？
“老爷，到了。”张成打起轿帘。
肃顺抬步迈出轿来。眼中已不复平常那种浑浑噩噩，混吃度日的懒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双精明的眼睛。
下得轿来，肃顺神情不禁一怔。他打眼望去，只见府门前早已停满了车轿。
见主人归来，府中早已有下人迎了出来。
“发生了何事？怎么府上来了这么多？”肃顺对迎上来的下人问道。
下人见问，便道是府里来的少官老爷，都是来拜户肃顺的。
略想了想，肃顺就释然了。他双手背在背后，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傲然威严的神色，迈开大步走进府里去了。
肃顺府上早已官员云集了，不为别的只为今日早朝时咸丰下的那道圣旨。
这皇上拨了一百万两内帑银振灾，这对于他们做臣子来说，脸面往哪里搁啊。肃顺向来被咸丰皇帝器重，今天又被咸丰单独留下商谈要事。这些个大臣们早就不耐烦了，于是便跑来肃顺府里来打探消息了。
肃顺去了许久还没有回来，这些大臣在大厅里一个个急得打转呢。突然然听到肃顺回府的消，便哄然起身迎到外面去了。
一群“衣冠禽兽”吵吵闹闹，七嘴八舌，你一语，我一句地把肃顺围在中间。
这个说：“肃中堂，皇上最为器重你，你得劝劝皇上啊，内帑振灾万万使不得啊！”
那一个又说：“肃中堂，皇上招你到底何事啊？”
……
一时人声鼎沸。
肃顺也不管他们说些什么，一直往大厅走。
来到大厅，肃顺才高声叫道：“安静安静，你们这样乱七八糟地成何体统？哪有我大清官员的样子？”
如此一叫，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肃顺虽然在咸丰面有是唯唯诺诺的，但在这大清的百官之中还是很有威望的。尤其是今天到场的都是他肃顺一党的，都以肃顺马首是瞻。
群官都看着肃顺了，见他说了一句又不说了。
景泰首先耐不住了，从群官之中跳了出来冲着肃顺道：“我说肃中堂啊，我的肃中堂啊。你到底说说皇上找你去为了何事啊。”
虽然同为咸丰倚重的人，而且还是慈安的哥哥，大清的国舅。但是景泰明显地位和威望都不如肃顺。
一来景泰脾气暴躁，性子急，不像肃顺沉得气；二来，景泰是靠着慈安的那层裙带关系才有今天的地位的，办事能力也确实不如肃顺很多。
景泰自己也知道，因此凡事都看肃顺的眼色行事。
“就是啊，肃中堂。皇上如此行事，我等做臣子（奴才）的岂不羞愧难当。中堂大人您一定要劝劝皇上收回成命啊。”群官也附和道。
“胡闹！”肃顺见群官这样说，顿时脸色一沉，立身而起，双手朝北拱了拱了，“大清如今内忧外患从生。皇上心忧社稷，你等身为臣子，不思为皇上分忧，却只顾自己脸面，该当何罪。皇上爱民如子，这有何不对？”
群臣一时无语。
怎么了？天变了？往日常与百官一样混吃等死的肃顺肃中堂如今想要当诸葛孔明了？
只有景泰，平时与肃顺关系密切，才又问道：“皇上招你去到底何事？”
肃顺见群官一时语噎，沉下的脸才算好起来。见景泰问自己，才坐回坐位上，捧起茶碗细细地品了一口茶。
肃顺慢悠悠地说道：“皇上招我去，无非是为振灾之事。皇上怕委别人去，有人从中克扣，奸商坐地起价，赐我金牌令箭使我可斩后凑。皇上如今欲效汉光武，重振我大清威名，你等当回去，各司其职，尽心办差，为皇上分忧，才不失臣子本分。今日就散了吧。”
说着，肃顺便站起身来便要送客。
官员们还要说什么，都被肃顺挥挥手打断了，只好罢绥纷纷告辞离去。
待送走群官，肃顺才招来管家张成，吩咐他收拾即将起程的所需之物及随行的家将事宜。
一切都做完了，天气差不多也快暗下来了，肃顺才回到内堂去休息不提。
一夜无话。
翌日，咸丰亲押着振灾银子，在城门口为肃顺送行。
肃顺自是感动万分，谢恩不已。
咸丰还不忘嘱咐要肃顺从速办理，不要耽误了行程。
于是肃顺忙弃了轿子换马车，带领了一千禁军，带着随行家将急急往河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