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新开罗联邦军发射场
上午的9点,阳光灿烂,从位于华沙的联邦军事学院通过军用管道到达开罗也不过两小时,如果说当年的核战结果还有什么正面影响,那相信一定是整个地球都被这种俗称“水管”的超级地铁所覆盖了。
开罗上空的空气分外的干燥炎热,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这样的太阳底下呆上好几十分钟。而这样的阳光恰好把这群惺惺松松的新兵照出点精神,运兵平台上,学院副校长伯格洛夫斯基少将如是想着,在平台上来回踱着步。
运兵台上,陆续有拿着行李,穿着浅蓝色上衣,墨绿色贝雷帽的毕业生队伍入场,其中就有文森跟应龙两人。
“你早上跟我说,昨晚才收到报到通知?我差点还以为你要留校了。”应龙抵达的顺序要晚一些,这是应龙看见文森后的第一句话。
“我也以为是。不过到了月球基地,我们还是要分道扬镳。”人群熙攘,文森自顾不暇的回答到,从大家的表情上看,既有期待也有焦虑,却没有几个真的会担心战争跟自己的生命有多大关系,文森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但此刻他毫无自知之明的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
“结果呢?分去哪?”而应龙则是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观察着他的表情。
“被你说中了,第二舰队。笛卡尔号。”提起这件事,文森被他这一问才反应过来自己也不过是这里面的其中一个,马上就变得无精打采地回应着。
“什么?这充满哲学气息的名字,你上的是科考船吗?”
“发你了,看清楚点,海燕级驱逐舰。”只见文森有些得瑟的把手上便携终端的画面往应龙的方向划了一下,应龙的终端上便同步显示出了画面。
“哇,还真是,我看看哈,迪克·文森少尉,您将作为舰艇作战参谋,于GC0112年7月20日启程前往月球基地调动至笛卡尔号,舰艇信息:舰长布兰德·贾林中校,船身全长250米,乘员150名。。。”
“行了,别念了,你的情报库里,听过这个舰长吗?”
应龙思索了一下,认真的回答,“没有。”
尽管这是意料之中,文森还是有点失落。
“看来还是你在火星自在啊。”
“这个不好说,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比你分在第二舰队要好。”
“欸,我说你特么。。。”
文森的话到了嘴边就被大喇叭压了下去。“那边的几个小崽子给我安静点。”伯格洛夫斯基见人来的也差不多了,站到了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吼了句,说的刚好是文森二人的方向,但他这一吼,全场立即安静了许多,文森听见是副校长的声音,马上噤了声,不再说下去。
台下教员们也开始维持着秩序。刚刚还稀稀松松的队伍,已经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声波捕捉器已经捕捉到副校长的音轨,远处的工作人员向他打了个手势,表示可以开始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伯格洛夫斯基开始了他对这批学生最后的一次演讲。
“同学们,看来今天是我最后一天跟你们讲你们所认为的废话,你们或许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不到我,不过我不希望今天是我最后一天看见你们。”他停下来,看了看身后停靠着的数艘轨道运输船,又转了回来:
“上了我们身后的这艘船后,请你们记住,你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毕业生,而是肩负着荣誉与责任的军人,需要用鲜血与信念捍卫联邦来之不易的民主自由。今天站在这里的你们只是作为一个学院的学生毕业了,但是作为一个军人,仅仅是开始,忘记你们拿到的毕业证,那只是一团狗屎,离开了这里它一文不值,你们的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毕业证变得有价值,你们要在战场,要在岗位实现你们的价值,现在请你们告诉我,从今天开始,你们是谁?”
“地球联邦宇宙军!”整齐,响亮。
但是伯格洛夫斯基并不满意,他踱着步,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把声音提到了最大“不是,我听出来了,你们现在也是一团狗屎,大声告诉我,你们是谁!”
“地球联邦宇宙军!”数百号人洪亮的声音在发射台中响起,空旷,高亢。
伯格洛夫斯基这次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
“今天为止,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教官,老师,都已经把所有东西教授给你们,往后,只有在这场战争以及你们将会直面的战场才能教你们更多的东西,才能告诉你怎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一百年前的战争,这片土地的先民史无前例的让所有的人类打破的种族,宗教,地区的界限,团结在了一起,才有了今天的联邦政府,才有了太阳系的和平与安稳。但是却有人没有体会过这一点,他们苟且于众多星球的一隅一百多年,却要伸手向联邦索取。5年前,那伙自称人类革新联盟的杂碎挑起了战争。打破了我们的和平与安宁,他们是一群无耻的而又胆小的好战之徒。在场的诸位...”
副校长继续着他那热情洋溢的演说,直到十多分钟的演讲结束后,现场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与呐喊声,唯有应龙是被文森用胳膊肘推醒的。
在讲话结束后,到了授衔的仪式,从今天起,所有准尉学员将正式获得少尉军衔,仪式还是由副校长主持,学校各教官为学员进行授衔。好巧不巧的是,为文森佩戴肩章的就是一周前审核面谈遇到的克莱恩教官,此刻他仍是怒气未消似的直勾勾盯着文森,一边娴熟地为其佩戴着勋章。文森没敢看他,目视着前方,敬了个礼然后就马上踏后一步回到列队中。
授衔仪式结束后,伯格洛夫斯基又以少将的身份,让全场立正宣誓,虽然入读军校的时候,文森已经宣誓过一遍,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伯格洛夫斯基的演讲起到了某些激励的作用,与四年前懵懵懂懂背完那几句话的时候比起来,如今的感受才更加切实了一些。在全场肃穆的气氛下,他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大声念了出来:
“我是地球联邦军军人,我宣誓:联邦军人不隶属于任何党派,一切行动以联邦宪法为准,履行军人服从命令的义务,严格遵守纪律,敢于奉献,勇于牺牲。让自由与民主作为我们的共同信仰,坚定捍卫人类的和平与发展,保卫联邦的共和繁荣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嘹亮誓词回档在文森的耳边,竟听出有些许的悲壮。
宣誓结束后,整个仪式已经基本告一段落,这时候伯格洛夫斯基还是补充了一句,“咳咳,今天应该是大家人生中唯一一次能获得三级晋升的机会,希望大家好好把握,没把握好的同学,希望在胜利那天,地球再见。”虽然是个冷笑话,但大家还是哈哈笑了起来。伯格洛夫斯基再次庄重的向在场所有的人敬了个军礼,大家这时才停止了笑声,并默契地回了一个礼。
文森也沉默了,只有应龙还推了下他,问到“啥意思呢?我怎么没听懂。”
文森再次沉默,不过这次是有些无奈的沉默,然后才说“你从准尉升少尉,然后你搭的飞船升空的时候...”然后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继续说“你算算,那你现在什么军衔了?”
“上尉?”应龙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啧啧啧,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买彩票也比这个准。”
说了这是冷笑话啊,文森已经不想再搭理他。
没过多久,他们陆续被安排登上了轨道飞船,每个人只有约5分钟更换宇航服的时间,节奏非常快,所幸这是便携的宇航服,只需穿上去,把尿管接上,脖子以下基本算是大功告成了,由于尿袋的位置出于处于胯下,设计感并不被大伙所接受,因此这套服装也有个外号叫“大裤裆”。
穿好衣服后,按下按钮就能把脖子以下部位的空气抽走再戴上氧气面罩,就算是配备结束了,虽然机舱内密封且有空气循环系统,但是氧气罩仍是必须的,且全程不能摘除,这是一项最大限度保障安全的措施。
一艘飞船有11个仓,一个机舱内约容纳30人左右,文森跟应龙并不在一个仓内,文森在按规定的位置坐下后,系上安全带,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看上去,其他人也是如此,所有人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整齐划一,而且出奇的安静。也或许他们都有太多话要说,只可惜这个氧气罩不具备通讯功能,再多话也只能留到上了月球基地再说。
在广播提示即将升空后,不久,飞船的引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那是一种老旧的固体推进引擎,飞船由缓渐快的提升着速度,文森仿佛包括五脏六腑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属于他的一样。尽管这种体验在以往的实训中也有过,但是每次起飞这种感觉还是难以适应。
0.4个G的起始加速度看来还是没办法被大多数人所适应,甚至有人还是会呕吐在自己的面罩上,文森并不想去看这些丑态。他择低着头,不再看周围的任何东西。飞船的高度越来越高,紧张的心情也越是难以平复,他试图把脑海中的一切放空,然而他做不到。
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这二十多年看似有些无趣却又乐享其中的人生所遇见的事情,想着他的家,他的校园生活,也想到了他那被认定死亡的父亲,这是让他感触最深的事,他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他没死,或许文森走向的会是不一样的人生吧。他忽然想到,这莫不就是传说的走马灯吧,他笑了笑,心里嘲弄起自己的杞人忧天,但宇宙商人也好,联邦军也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还是把工资内的工作做好。
他如是说服了自己。
短短的数分钟,感觉起来就像过了数小时一般,飞船似乎已经飞出了中间层,他的耳朵是身体中最开始适应环境变化的器官。
他聆听着推进器与越发稀薄的空气摩擦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本明亮透光的窗子已经蒙上了冰霜,但是还没有等他继续观察这细微的变化,玻璃窗的外罩面已经开始缓缓闭合,整个舱内仅留下了略显昏暗的灯光,如果有幽闭恐惧症的人呆在这样的舱内,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抓狂起来。更残酷的是,这里连让你抓狂的机会都没有,你只能安静的感受自己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又过去了数十秒,文森开始感觉到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开始飘动了起来,这是失重的感觉,可是他依然被钉在座位上,难以言表的不痛快,一阵剧烈的晃动才把还在适应飘动的身体给震清醒了。
这时候广播里传来了一把嘶哑的声音,“该起床了,小伙子们,欢迎你们来到太空,欣赏下你们的第一次真正长途旅行吧。”
广播结束后,窗外罩面再一次缓缓升起,同时打开的还有滤光系统。当文森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他被震撼了,一望无垠的太空,尽然因百年前的战争而千疮百孔的地球,但此时这颗巨大的球体依然散发着美丽的蓝光,这就是真正的地球吗?在看见如此壮丽景观的同时,他的心里难免一些触动,或许,没有那场战争的地球会更美丽吧。
不等他思绪的停顿,飞船仍在加速前进,在太空中,他已经没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推进器爆炸燃烧空气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舱内所有人的欢呼与呐喊声。
造物主是如此的伟大与浩瀚,人类又是多么的渺小,他惊叹,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欢呼,他甚至有些哽噎的说不出话。征服了地球10万年的人类,如今脚下除了厚重的甲板外,再无其他,他此刻置身于宇宙之中。他在虚拟现实中已经有过无数次的这种空间体验,但是这个真实空间的所存在宽广与漆黑,足以让任何人产生敬畏之心。
就算是隔着滤光镜,巨大的球体依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远处闪动的星体,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清晰,文森的眼里看来,这些大大小小的星体似乎都在为这艘飞船指引着航向,他们也像这片空域的看门人一样,亘古不变的矗立在这里。
在这个空间中,他们放佛不曾移动,但慢慢又能感觉到地球已经离他们的身后越来越远的事实。大推力推进器仍在鼓足马力试图撕破地球的引力。轨道环绕登月的做法早已被人类不断刷新的技术所摒弃,即便乘坐民用轨道飞船前往月球也不过数小时的事,而民用船也会比较舒适,最起码,不会把你固定在一个金属板凳上。
漫长的飞行时间,文森竟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他一直看着外面这片看似静止的画面,宇宙如此宽广,人类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要进行战争,星球如此之多,但能让人类生存的却又那么的少,我们还是要为了争夺这些资源而战争,为了理想的意识形态而战争,这是为什么?人到底是太贪婪,还是太脆弱?
在这个能包容万物的宇宙面前,什么人生,政治,利益,似乎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如果这才是真的自由,那我们一直说着的自由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一个发动战争的幌子吗?
文森没有再敢往深处想下去,他害怕,他恐惧这二十多年树立起对联邦的信仰会轰然崩塌。而一个没有信仰的士兵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不,或许正因为向往在宇宙中航行的父亲,向往真正自由的宇宙,他才会成为一名宇宙军的军人,才会希望亲眼看见这场战争的终结。他有着一个坚定的信仰,只不过这并非政治信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