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人彪悍,楚地人粗鲁,楚地人也朴实,楚地人更穷。
这是整个大夏的共识,但只有楚地人知道,楚地山高皇帝远。
桃花镇就位于楚地的中心,但是这里山脉众多,附近地势复杂,少有人烟。而镇子里的人又姓氏复杂,成分多样,基本都是十年前从各地迁过来,故而没办法建一个统一的祠堂。
唯一的老祠堂位于小镇中心的水塘边,不知是何人何时所建,多年来荒废无人修缮,里边的祖宗牌位不知所踪。门窗也早已破败不堪,好在是青砖砌成,龙骨还在,修缮一下还能一用。
祠堂门前有一株苍老的桃树,不知年岁,此刻正开着粉嫩的桃花,颇有招摇过市的嫌疑,也算是枯木逢春犹再发。
老爹和归太仆站在桃树下,看着这座饱经风霜的老祠堂,来来往往的工匠架着脚梯,正在赶工修缮。
等到挂上春分学院的牌匾,它就有了新的功用。
“归先生,陛下的这份恩赐,真的很够意思。”
归有光笑道:“姬将军,当今陛下的布局可不在一时一地呀。”
“是我浅薄了,不过我生来就是楚人,守在这楚地一隅,自然不能和一统神州的陛下相比。”
话音刚落,十几个骑着鲜红快马的汉子从远处路口赶来,他们个个手持长柄巨斧,身披红色斗篷,互相打趣说笑,引人侧目,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路小跑出来的王树根,他娘正拿着细竹追在他身后。
“亲娘打儿子啦!”王树根大叫。
老爹瞥了一眼王树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吃的竹笋炒肉,不由得摇头叹息,转头向归太仆稽首道:“归先生,看来我要出发了,只是我还有一事没想明白,希望能不宁赐教。”
“但问无妨。”归太仆说完,你追我躲的王树根娘儿俩正好从两人跟前跑过,尽管王树根投来了求救的表情,归太仆和老爹都装作没看见。
“魏地有最好的牛羊马匹,鲁地有最好的工匠和夫子,蜀地应该也囤积了不少的粮食,还有越地的山矿、吴地的商船巨贾。如今楚地下了第一注,下一个会是谁呢?”
“救命啊!”王树根在远处大叫。
随着王树根的声音远去,归太仆才稳了稳心神,沉吟道:“陛下说了,这里需要谁,谁就会下注,至于谁是下一个,就看谁的腿快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哈哈哈。”老爹轻轻拍了拍归太仆的肩膀,飞身上马,大声喊道:“那我且走且看。”
归太仆被拍的差点背过气去,此刻才揉着肩膀,直起身子,看着那十几个骑马的身影呼啸而去,红色的斗篷并着红色的战马,好似一面火红的旗帜,在桃花镇中割出一道深深的凹槽。
不知谁在路边喊了一句:“铁斧营还在,老楚军不死!”
小镇中的人纷纷侧目,看向那十几个骑在红色战马上挥舞着战斧,嗷嗷直叫的汉子。
紧着着,一声接一声的吼声开始在镇子里响彻云霄。
“楚军冥阨营徐前亲证,铁斧营还在,老楚军不死!”
“楚军大隧营邱云亲证,铁斧营还在,老楚军不死!”
“楚军直辕营周海亲证,铁斧营还在,老楚军不死!”
... ...
这吼声就像一股热浪,一波接一波,传到一户贫寒人家的门口,断了双腿的男人抚摸着手中的巨斧,轻声呢喃:“楚军铁斧营董瑞亲证...“
“铁斧营还在,老楚军不死!”
一声巨吼同样响彻云霄,那些曾经的不甘与委屈,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桃花镇的桃花好像更鲜艳了。
“娘亲,今天的桃花好美呀。”
女人回头,用仅有的右手,轻轻拨开女儿额前的碎发,轻声道:“是啊,都是那群叔叔种的。”
原来桃花镇,本不是桃花镇。
目送着铁斧营出了桃花镇,归太仆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不知不觉回到了军营内,刚要坐下,便看到小殿下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郎君,你看我作甚?”
“老归,为啥你的眼里含着泪水?”
归太仆忙用衣襟擦拭眼角,苦笑道:“可能是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小殿下听到这话,猛然收住嘴角的笑容,瞧着眼前这瘦弱的老者,一袭蓝色儒衫穿了十年。
“我记得老归也是楚地人呀。”
“让郎君见笑了。”
其实就算铁斧营不去万岭府,以楚地位于大夏中央的地理位置,未来的皇都也必然会迁到此地。
只是这样一来,必然要延缓好多年,父皇说过,时间不多了。
老祠堂的修缮工作很快完工,小殿下也在祠堂前,亮明了自己便是太子卓君的身份。春分学院挂牌那天,整个小镇的小孩都来到这座新学堂门前,只是个个手中捧着长生牌,置于学堂中央的神龛上,这才开始安心念书。
学堂的先生只有一个,那便是归太仆,学生们更愿意叫他老归,归太仆也从未生气。
此时楚地的某处大河边,上百骑红甲斗篷的铁斧兵正在狭窄的官道上慢慢前进,临近有一个小型的渡口,几百艘巨型商船堵在那儿,一群工匠背着大包小裹从船上下来,岸边的纤夫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旗帜,指挥着商船的排队转向。
官道旁停下来的老爹对旁边的年轻小将打趣道:“小子,瞅见没?嘿!吴地果然和鲁地穿上了一条裤子,看来是我赢了。”
年轻小将不服气地摘下腰间的一壶酒,扔给老爹,见对方直接打开壶塞狂喝了起来,心疼道:“我还得赢回来呢!”
“赢甚么?这酒本来就是你爹替我存在你那儿的,我跟你说,你可比你爹差远了,他跟我打赌,最起码跟我五五开。”
“路还远着呢,咱们走着瞧!”
渡口旁的一辆普通马车内,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见铁斧营走远,才探出头问车夫:“老铁,还多久到桃花镇呐?”
“少爷,不远了,再走两日便到。”
青年惊讶道:“两日?你瞧瞧这楚地,咱们刚上岸就碰到一队拿着巨斧的官兵,往后指不定碰到啥呢。”
“那也没办法呀少爷,要不我给您再请几个打手?”
“请他们作啥,一百个都不顶你一个,浪费那钱。”
“得嘞,不愧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你才姓铁,你全家姓铁。”
青年说完,自己滚回车内睡大觉去了,求学之路果真艰难坎坷呀!
话分两头,自从桃花镇的春分学院开学之后,整个镇子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祥和,只是这安静中,多多少少加入了一些朗朗书声。
而在镇子外的那片神机营驻地内,十位御灵军测训的孩子,包括太子和王树根在内,正饱受着神机营赵基的摧残。
“太子殿下,不是末将不愿让您休息呀,陛下临行前交代过,我们这三百号人,就为了伺候您一个,他们十一个都只是捎带的,我也很无奈啊。”
太子卓君咬着牙,背上压着巨大的圆木,汗珠不停地从全身各处渗出来,染湿了衣襟,又滴在地上,饶是如此,卓君也不忘用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赵基。
“你无奈...”一旁的尹星河咬着牙,虽然汗水也不停,但已经是脸色惨白,因为他的背上除了圆木,还多了五斤沙袋。
“你无奈...怎么...嘴角还挂着笑呢?”尹星河挤出最后几个字,终于吐出一口气,把气息顺了过来。
卓君一看还真是,赵基这小子不仅嘴角挂着笑,那眼睛都笑开了花。
“殿下冤枉啊,我眼睛哪里就笑开花了?”赵基一看太子眼神不对,赶紧解释。
“赵基,你给本宫听着,等本宫成为驭灵师之日,就是你碎尸万段之时。”
赵基苦着脸:“殿下您可别呀,您这不是逼我吗?”说着从甲胄内掏出一块盘龙金牌,上书“如朕亲临”。
“你太爷的赵基,你给我等着。”卓君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接趴了下去,还好身边的神机营士兵眼疾手快,及时把圆木截了下来。
别说是太子,就算这里任何一个孩子出意外,都不是自己一条小命能赔得起的。
尹星河一看太子都晕过去了,往右边一瞧,好家伙,剩下九个,加上天生驭灵师王树根,早就躺了。
要不心一横自己也装晕算了。
没想到赵基眼睛及其刁钻,大声吼道:“狗蛋,你敢装晕我下次再给你加两个沙袋。”
尹星河白眼一翻,继续咬牙坚持。
“哟呵,还敢瞪我,再给他加两斤沙袋。”
一刻钟后,累晕过去的尹星河被两个士兵架到了药房内,和其他十一人一起扔进了药浴桶中,一个时辰后才醒过来,虽然此刻他们得以满血恢复,但是下一轮的折磨早已在校场等待良久。
御灵军的测训及其艰苦难熬,用尹星河的话说,跟进了十八层地狱一样,每天不掉几层皮,都对不起那恒温的药浴。
他们十二个人,只有太子卓君知道,御灵军的测训,不仅是对肉体的折磨,更是对精神的终极考验。
每一个成为驭灵军的人,都必须拥有极强的意志力。曾经皇都西北大营的一批御灵军测训中,就有一个人因为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自己在药浴桶中咬舌自尽。
当时的卓君还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御灵军的潜质,没想到真有轮到自己的一天。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幸运还是悲哀,毕竟皇都人口百万,也就只有九人拥有成为御灵军的潜质。除了太子之外的八人,一人中途自杀,剩下的人都成功地成为了御灵军的一员,他们依靠着守护灵的加持,战力早已脱离了人的范畴。
十五日后,第一阶段的测训终于结束,大家都得到了一天的休息时间,桃花镇里的十一人自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尹星河已经知道了姬风海带领铁斧营去万岭府的事情,而佳瑶也进入了学堂念书。对于这两件事,尹星河并没有什么意见。
丈夫报国志,踏马护山河。
他也从不听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念个书怎么就没德了?最好念得比老归的学识还高,甚至更高,让鲁地的那些夫子们看看,我楚地不仅男儿敢战死沙场,女郎念书,也比你们厉害。
此刻才日出时分,佳瑶还在睡觉。
尹星河一看这丫头还没醒,便想要去厨房做早餐,只是他看到佳瑶睡得安稳祥和的表情,不由得多看了一会。
她均匀的呼吸带动着鼻翼上下起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的轮廓似那夏日的浮云。
这一刻,尹星河才发觉,原来这丫头还挺好看。
还有那像桃花一样粉嫩的嘴唇,诶~她是不是流口水了?
哈!真的流口水了。
尹星河赶紧捂着嘴,忍住大笑的冲动,从屋后小鼻涕那儿顺来一根细嫩的茅草,偷偷靠近佳瑶的床边,缓缓将茅草伸向她的鼻孔。
啪!
结结实实一拳头,尹星河四脚朝天,倒在了佳瑶的床边。
“为什么?你要打我的鼻子?我脸明明那么大。”
佳瑶气愤地叉着腰,指着坐在地上的尹星河道:“狗蛋,你现在是大人了,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天天挨我的打,懂不?”
尹星河郁闷地点点头,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翠花是什么时候出的拳。
吃早饭的时候,尹星河问佳瑶:“翠花,听说你们学院来了不少其它地方的学生,有没有人欺负你?我给你撑腰。”
“切”,佳瑶瞪了尹星河一眼,放下碗筷大声道:“老归说了,学院禁止打架,谁打架谁就放假一天。”
“那我不打架,我去看看老归也行。”
佳瑶又瞪了尹星河一眼:“我今天又不用去不去学院。”
“啊?为啥呀?”
“你蠢呀“,佳瑶一个板栗抽过来:“我放假一天。”
尹星河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头顶,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