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宇宙亦何尽,环海之外皆生人。阴阳变换靡不有,异物非异亦非神... ...”
尹星河望着百丈外的官道上,一个身着蓝色儒衫的老者,约莫六十来岁,骑着一匹瘦马,领着几架马车悠悠前行。
“狗蛋,那老头念啥呢?”一旁的佳瑶并没有学过认字,只好请教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伙。
尹星河也一脸迷惑:“我也听不懂,他讲的那些字我爹都教过,但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那我们回家问你爹去。”佳瑶眼中的夕阳的退去,露出狡黠一笑。
“反正我都记下来了。”
两个背着竹篓的身影迅速串下树梢,踩着小路消失在灌木中。
马背上的老者双眼微眯:“善。”
身后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伸出一个小脑袋:“归太仆你说谁善呢?”
老者身子后仰,拱手道:“郎君,老朽说的是这官道旁的柳树,眼下新春刚过,才二月份就开始抽芽了,可不就是善。”
小殿下眉头一皱,钻出马车,脚尖一点,人已翻到车顶:“老归,你可莫要欺负我年纪小,柳枝二月抽芽是有点早了,可你平时那个‘善’字,说的都是人,你此时怎会说起柳树来!”
马车后的神机营队长一愣,见车顶的小殿下开始环顾四周,大有平时路上抓捕“匪寇”的气势,赶紧向四周使眼色,招呼大家伙配合摆出冲阵的架势,生怕谁的动作慢了,连累整队下马步行。
归太仆会心一笑,小殿下这是在驯服自己的新随从呢,上次是惩罚,这次该奖赏了,眼看目的达到,归太仆赶紧适时地递上台阶收场。
“郎君心思细腻,洞察过人,胸藏侠肝义胆,身负凌然正气。方才是老朽糊涂,我所说确实并非柳树,而是百丈外树梢上的两个幼童。”
“比我还小?敢爬那么高的树,盯梢还是跟踪?”
“年龄和郎君相仿,应该是上山采药去的,看这边一眼便迅速离开了。”
小殿下眉头一皱:“这里原是楚地,一统后也和王室最为交好,山水富饶,民风淳朴,想来也没有什么山间毛贼,归太仆,你看他们身手如何?”
“不输郎君。”
“哼,离这里最近的只有桃花镇,他们应该都住镇上,明天我可要好好领教一下。”小殿下说完翻回车内,还不忘丢出一句。
“神机营表现不错,今晚赏酒。”
入夜,老爹刚摆上碗筷,尹星河正好领着佳瑶回到家。
“老爹,大红马车,好多。”
“什么马车?药采了没?”
尹星河还没反应过来,老爹已经一把搂过背篓,见里边空空如也,抬手就要打,一旁的佳瑶见势不妙,赶紧张嘴大喊:“虽然宇宙亦何尽,环海之外皆生人。”
老爹听完一愣,忍不住问道:“翠花你念的啥呢?”
借此机会,尹星河已经挣脱老爹的束缚,跳到桌上大快朵颐起来,完全无视了老爹的白眼。
三人饭毕,尹星河赶紧收起碗筷,跑到厨房去刷碗。
佳瑶忍不住捂嘴窃笑,她可不会告诉老爹,狗蛋早就把采来的满满两筐草药,都卖给了镇东的药店。这可是他们的大谋划。
“哼,臭小子。”
老爹骂完尹星河,才转头问佳瑶:“你方才念的诗是谁教你的?”
“来路上听骑马老头念的,后边还有呢。”佳瑶趴在桌上,望着房梁道:“阴阳变换靡不有,异物非异亦非神。”
“还有呢?”
“佳瑶说天快黑了,后边我们就没再听。”尹星河从厨房钻出来,趴在佳瑶对面,二人四只大眼睛直溜溜对着老爹:“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个鬼!碗刷干净了吗?再刷一遍。”
尹星河这才头顶着两个大包,含着泪花走向厨房。
佳瑶开心极了。
第二天一早,隔壁消息灵通的王树根带过来两个大消息,一是镇西驻扎了一队神机营,此时正在石门楼子招兵买马。二是镇东的老祠堂,改成了学堂,说是让六岁以上的孩童都过去念书识字。有趣的是,神机营的队长宣称奉旨行事,学堂的老先生也操着一副京城口音,许多人都在议论,朝堂之上怕是又有大变天。
本来老爹对这两个消息都不以为意,没想到祠堂的老先生直接上门通知了开学的时日,这下子老爹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家里两个小捣蛋终于不用自己管了,忧的是以后家里的草药没了来源,那玩意可比自己砍柴收入高。
眼瞅着院里的尹星河和佳瑶蹲在角落嘀咕着什么,老爹气不打一处来:“你两又在使什么坏点子?”
没想到佳瑶先是露出一副苦瓜脸,惆怅道:“我们的大谋划要泡汤了呀!”
老爹刚要抬手,院子门又被推开,一群黑甲装扮的神机营士兵鱼贯而入,两个小鬼连忙躲到老爹身后。
“大红马车就是他们。”尹星河探出头对老爹说道,见老爹没听懂,又提示一句:“昨天念诗那老头就是刚刚那老先生,和他们一伙的。”
那为首的黑甲见到老爹,拿起手中册子看了看,朗声道:“你可是姬风海。”
“在下正是,不知...”
“大夏楚军铁斧营姬风海听令。"
姬风海是谁?佳瑶和尹星河面面相觑,身前的老爹却迅速单膝跪地:“末将老楚军铁斧营左旗卫姬风海。”
黑甲头领并没有理会老爹的字眼,从胸甲内拿出一块刻着楚字的金色令牌对着老爹念道:“今奉大夏人皇之命,着令,大夏楚军铁斧营全体归队,即日前往南山郡万岭府集结待命。”
老爹看着黑甲头领手中的令牌,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楚字,还刻有一把威猛的长柄战斧。这令牌原是铁斧营营长所持,如今交到自己手里,恐怕老营长已经拎不起他的战斧了。
其实刚刚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老爹也想过推诿受命,并不是身上的暗疾难以治愈,而是身后的两个小家伙,即将孤苦无依。
此时身后的尹星河才反应过来,看着黑甲头领手中的那块金牌,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兴奋,直冲脑门,就像山里的雏鹰,眼看着翱翔天空的大鹏飞到自己跟前。
“老爹,原来你是楚军铁斧营的人,还是左旗卫,那你的战斧一定斩杀过很多活鬼吧?”
一旁的佳瑶却在心里犯嘀咕。
她从小在镇里长大,听说父母都是被活鬼害死,是铁斧营的士兵把她从活鬼嘴里救了出来。都说铁斧营身披红色斗篷,跨着红色战马,像神灵一般手持长柄战斧横扫楚地的活鬼。
没想到老爹就是铁斧营左旗卫呀,看着咋不像呢?
老爹可没心思去管小丫头的想法。
回想十年前的那场大灾难,楚地是第一个肃清活鬼的国家,其中一大半都是铁斧营的功劳。当时的铁斧营,是何等的风光。
“一把铁斧镇天下,三千红袍扫神州”说的正是当时的铁斧营。
虽然有一些夸张的嫌疑,但要知道,铁斧营只有两千人马,加上辅兵也不过三千。等到楚国并入大夏,神州一统,铁斧营却突然解甲归田。
很多人不解,很多人不忿,很多人难以介怀。
当勇士不再,留下的都是神灵的传说。
“将军,”老爹上前一步问道:“如今天下太平,就算有一些流民匪寇,凭借大夏各地卫所驻军,也能轻松摆平,不知今日如此急迫地召回我们铁斧营,到底是所为何事?”
黑甲头领知道铁斧营是楚国旧部,就算以前与大夏交好,也已经是十年之前了。再加上当时的铁斧营功高震主,被迫解散,心里自然憋着一股怨气。现在想让他们为大夏拼命,没有个合理的由头,难免出工不出力。
为了打消姬风海的疑虑,黑甲首领沉吟道:“你有多久没有见过活鬼了?”
“十年。”
“不愧是楚军铁斧营,想我大夏一统神州十年,直到两年前才彻底肃清活鬼。”说到这,黑甲不免有些感慨,对眼前的中年汉子也变得崇敬。
“两年前,神鬼营在万岭府追踪到最后一个活鬼,一路追杀到了西部的雪山上,面对延绵千里的极寒雪山,神鬼营全体将士誓要追杀到底,最后却只回来十个人,你可知为何?”
“以神鬼营的战力,不至于两千多人都折损在雪山之上,想必他们在上面遭遇到了可怕的对手。”
黑甲头领点点头,仅凭自己一句话,还有对雪山的了解,就能推断出问题所在,心思之缜密。让他对这位铁斧营前辈越发佩服。
“因为他们在上面碰到了另一个活鬼。”
这下让老爹迷惑了:“这前后加起来也就两个活鬼。”
“没错,据回来的将士们说,另一个活鬼形如鬼魅,壮如泰坦,在众人面前吞噬了他们追杀的那个活鬼,然后对将士们展开了屠杀,用五百多条命才把它拼了个重伤,最后还被它逃到了雪山的另一边。”
听到这,老爹也是一脸凝重,发现黑甲头领的脸色依旧铁青,心中猜出了个大概:“看来雪山那边不止这一个啊!”
随后接过头领手中的金色令牌,郑重道:“请陛下放心,我铁斧营全体将士,只要是提得动战斧的儿郎,便能砍下那些活鬼的头颅,为神州山河血祭,为大夏万民冲锋。”
黑甲神机营走了,尹星河也被带走,就连老爹也不知道带走他的原因,只说和御灵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