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
绿珠提着食盒回了下人房。
柳念真急着问她:“二姑娘如何了?”
绿珠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柔声安抚道:“姑娘放心,那人还算讲道理,让老爷陪二姑娘用饭呢,晚上也许老爷在那边住,白日老爷出门,就让紫鹃进屋伺候。我跟紫鹃打听过了,二姑娘很乖,自己坐在桌子前写字,不哭不闹,那人也没有为难二姑娘。”
柳念真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只是依然没有胃口。
绿珠见她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眼睛都哭肿了,心疼地劝道:“姑娘快用点吧,老爷病弱,二姑娘年幼,姑娘若不好好爱惜身子,出了事怎么办?”
柳念真看看她,强迫自己拾起筷子。
夜幕降临,她望着窗外的明月,迟迟无法入睡。
那边厢房,钟凌将外间的榻挪到内室,让柳汐音睡在上头,柳鸣九和衣躺在外侧,守着女儿。钟凌守在怀王身边,闭着眼睛,看似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怀王手臂动了动,钟凌倏地睁开眼睛,就着月色,发现怀王醒了。
“二哥。”他俯身过去,低低唤道。
怀王看一眼周围,喉咙发不出声音,用眼神询问。
“二哥稍等。”钟凌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走到柳鸣九父女床前,将瓷瓶置于他们鼻端,各自停了五六息的功夫才拿开。出门在外,他身上都会带些东西,伤药也有,可惜之前逃命时掉了。
确定二人睡死了,钟凌倒了杯白开水,体贴地喂怀王喝下。
“这里是?”喝了水,怀王好受了很多,哑声问。
钟凌将白日里的事简单解释了一遍,最后道:“那些刺客来势汹汹,对你我势在必得,我便派陈朔带人引开了他们,就算陈朔等人失手,刺客们追回来也需要几日时间,届时他们定不信咱们竟敢在江南逗留,必会向北追杀,所以这几日二哥安心养伤,伤好后咱们再商定回京线路。”
怀王颔首,这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
轻轻碰了碰胸口,怀王朝钟凌苦笑,“此番幸亏有你在我身边,没你,我早遭了对方毒手。”
钟凌是真定王次子,文武双全,幼时是他的伴读,十六岁进神弩营,今年父皇命他到福建抗倭,知道他与钟凌情同手足,便派了钟凌辅佐他。钟凌确实有本事,这次抗倭成功,他一人至少占了三成功劳。
钟凌笑了笑,靠着床头与他道:“你我的交情,二哥再客气,我也不敢再喊二哥了。”其他几个皇子,他都是喊王爷或殿下的。
怀王没再说那些虚的,扫一眼那边榻上的父女,皱眉道:“确定他们不会传出去?”
钟凌默认,他们运气不算太差,碰到了这样一个好拿捏的小户人家。
怀王信他的判断,因白日失血太多,说了几句疲惫再次涌了上来,便继续睡了。休息好了,才能尽快回京,好好跟他的那几个兄弟算账。
第二天就是中秋了。
早上柳鸣九留在屋里当人质,让柳汐音回房洗漱,汐音想姐姐了,洗完了先去下人房看姐姐。
柳念真见到妹妹,忙拉到身前仔细打量,确定妹妹毫发无损,心疼地问道:“妹妹怕不怕?”
柳汐音摇头,笑着跟姐姐道:“我听话,他就不管我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姐姐,爹爹说早饭咱们俩一起吃,姐姐答应给我做桂花月饼的,做好了吗?”
小丫头心宽,就知道吃,柳念真却挺欣慰的,“昨天姐姐忘了,妹妹别急,一会儿姐姐就做。”
柳汐音咽了咽口水,“我要看姐姐做。”
柳念真看向跟过来的紫鹃。
紫鹃哼道:“大姑娘别担心,今日老爷不出门,只要老爷陪着他们,二姑娘留在这边也没事。”
秦风是她亲哥哥,那恶人伤了哥哥,紫鹃恨了一晚上了,说话时忍不住带了怨气。
柳念真就安心地命人准备食材,她教妹妹做桂花月饼。
做好了,姐妹俩合着吃了一个,柳汐音到底人小,对那两人又怕又好奇,这会儿就想回去了,端着托盘道:“我拿过去给爹爹吃。”
柳念真瞅瞅月饼,小声叮嘱妹妹,“到了那边,若是有人问,妹妹就说月饼是厨房的嬷嬷做的,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提姐姐,知道吗?”既然那人特意提醒了,受伤的公子大概品性不端吧?
柳汐音不太懂为何要撒谎,但她最听姐姐的话,所以乖乖应了。
柳念真站在门口目送妹妹,暗暗盼望两个不速之客早些离去,自家好恢复原来的平静生活。
柳汐音很快就端着月饼进了屋。
柳鸣九一人坐在书桌前,怀王躺在床上,钟凌守在旁边。
柳汐音看他们一眼,小步走到父亲身边,乖巧道:“爹爹吃月饼,刚做好的,还热呢。”
柳鸣九一看月饼模样就知道是长女做的,摸摸小女儿脑袋,他端着月饼去了床边,彬彬有礼,“两位公子尝尝?”
怀王不爱吃甜食,戏谑地看向钟凌。
钟凌瞪他一眼,冷声拒了,“不用。”
柳鸣九马上明白了,人家是怕月饼里放了东西。
被人误会成小人,柳鸣九也不气,端着月饼回了桌子前,拿起一个月饼问小女儿:“还吃吗?”
柳汐音舔舔嘴唇,伸出手沿着父亲手里的月饼比划了一下,“我再吃这么多。”
女儿娇憨可爱,柳鸣九心里疼地很,给小女儿掰了她想要的。
柳汐音接过,父女俩相对而吃。
怀王看着窗边的小女娃,不知为何突然有点馋了,再看钟凌,闭着眼睛,喉头悄悄滚动了一下。
怀王不禁想起小时候,几人在御书房里读书,钟凌袖子里总会藏两块儿糕点,直到他生母第二任真定王妃病逝,钟凌才不再偷食了。
日上三竿时,柳鸣九被秦叔叫走了。
怀王就喊柳汐音,“给我拿块儿月饼来。”
柳汐音伸手去拿月饼,朝他走了两步,忽的顿住,看着钟凌问:“你们俩吃一块儿吗?”
怀王笑着点头。
他容貌俊朗,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柳汐音越发不怕他了,走到跟前,将月饼递给他,小声解释道:“里面放了桂花,可好吃了。”
怀王嗯了声,一个月饼,他掰了一小角,勉强带了点馅儿,剩下的都递给了钟凌。
钟凌又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将月饼接过去了,对着窗子的方向吃。月饼皮薄馅儿多,还是他最喜欢吃的软馅儿月饼,甜而不腻,湿润不干,心里喜欢,不知不觉就将大半个都吃进了肚。吃完了,钟凌看看桌子上那盘月饼,暗道柳家这个厨娘不错,可惜身边没人,要不让人去厨房要了月饼方子,回京后还可以再吃。
怀王看别人吃馋,自己并不喜欢,就让柳汐音再去拿一块儿给钟凌。
柳汐音乖乖地跑腿。
钟凌就又接了,吃到一半,柳鸣九回来了。
钟凌神色不变,冷着脸将剩下一半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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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院,王介休一家也在吃团圆饭,饭毕,他与妻子叶氏回了内室,吩咐她道:“这是咱们在长乐县过的第一个中秋,后日办场赏月宴吧,帖子我都拟好了,明天你派人送出去。”
柳家的准女婿骆玉衡在府城秋闱,今日是最后一场,不过按规矩,考完后他肯定会与同窗四处游玩几日,加上从杭州回来需要两日路程,他约莫还有五六日的功夫谋划。以柳念真的容貌,骆玉衡未必割舍得下,故而他得趁骆玉衡回来之前将这门亲事搅黄。
“骆家是什么人物?”叶氏拿着名单看,她在长乐县住了半年,有名的人家都知晓,这个骆家却没怎么听说过。
叶氏心胸宽不善妒,王介休还是挺喜欢她的,闻言耐心给她解释:“骆家原是商户之家,家财在本县排得上前三,后来顾老爷出海翻了船,血本无归还欠下累累债务……”
叶氏皱眉,朝他抱怨道:“这样的人家,老爷还请过来做什么?”
王介休笑了,点点她额头道:“骆家独子骆玉衡十五中秀才,院试点了案首,今年秋闱也很有可能高中,你说我该不该结交?”
叶氏登时眉开眼笑,痛快应下。
骆老太太收到帖子后也挺高兴的。
儿子丧命海上后,她们娘几个卖了阔气的大宅子还债,避居乡下,孙子进县学还是托了柳鸣九帮忙,那几年都没能跟县里的大户人家来往。三年前孙子中了案首,得了不少贵人青睐,家里渐渐积攒了点钱,在县城重新赁了个两进的小宅子,也渐渐恢复了一些走动,但来自知县大人家的帖子,今年还是第一次收到。
看来知县大人也很看好孙子的才学啊。
“阿澜,后日穿上那套新做的衫裙,祖母带你去知县大人家里做客。”她高兴地叮嘱孙女。
骆玉清兴奋地点头,起身就要去试衣服,走到门口,慢慢停下,转身问道:“祖母,他们也给柳家下帖子了吗?”
骆老太太哼了声,“柳家没有当家太太,给他们送帖子做什么?难不成还专门请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柳念真定亲了,更不可能出门做客的,除非自家有事想请。
听说柳念真不会去,骆玉清心情更好了,脚步轻快地离去。
骆老太太歪倒在榻上,举着帖子看了会儿,越看越胸闷。
她的孙子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偏偏跟一个早早丧了母的柳念真绑上了,全怪柳鸣九狡猾,看出孙子有前程,赶在孙子考秀才前一年装病威胁孙子娶他女儿。柳鸣九在县学教书,孙子的束脩都是柳家给的,他们若不答应,柳鸣九会不会不帮孙子了,甚至诋毁孙子的名声彻底断了他的科举之路?
简直就是挟恩图报!
要是没有柳家那一闹,等孙子中了举人,将来考上进士,想要什么好姻缘没有?
只恨亲事已定,此时孙子高中再悔婚,平白落人口舌。
叹口气,骆老太太不再想那烦心事,闭上眼睛,寻思起明日的赏月宴来。